第47章當渾濁成為常態,清白亦是一種罪過

字數:5819   加入書籤

A+A-


    木子白站在門檻之外,殿內的天子站在台階之下。
    一道門檻,一線陽光,隔開了君與臣,卻又仿佛將兩個孤獨的影子,拉得極近。
    麵對葉衛青的呢喃之言,木子白沒有回答。
    他平靜地邁過了那道門檻,走到了葉衛青麵前,行了一個標準的臣子之禮。
    “陛下。”
    “這裏沒有陛下,也沒有元帥。”葉衛青擺了擺手,側身指向一旁。
    不知何時,那裏已經擺好了一方案幾,兩隻酒樽,一壺濁酒。
    “隻有我,與你。”
    ……
    大唐,貞觀十年。
    太極殿內,李世民看著天幕中這堪稱離經叛道的一幕,整個人都坐直了。
    “降階相迎,虛位以待……這……這後世子孫,好大的氣魄!”
    房玄齡與杜如晦對視一眼,皆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君視臣為手足,臣視君為心腹,此等際遇,千古難求啊!”
    魏征長歎一聲,這位鐵骨錚錚的禦史,此刻竟有些羨慕。
    ……
    漢,元狩二年。
    未央宮中,漢武帝劉徹負手而立,眉頭微蹙。
    “不成體統。”他緩緩吐出四個字,但臉上卻沒有絲毫怒意,反而多了一絲玩味。
    “然,收心之術,登峰造極。此君,此臣,皆非池中之物。”
    ……
    蜀漢。
    丞相府內,諸葛亮放下了手中的竹簡。
    “先帝亦曾屈身……三顧茅廬。”他喃喃自語,油燈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暗不定。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此子,幸甚。”
    也就在這時,天幕之上,金光再起。
    【警告!警告!前方大型高燃現場,單身史官請備好紙筆!】
    【《史記·天祐大帝本紀》載:帝與木帥子於初見,於宣政殿共飲,定君臣之約。帝曰:‘朕得卿,如魚得水。’帥曰:‘臣遇君,如鳥歸林。’】
    【後世稱此會,為‘宣政殿之盟’,君臣一體,互為表裏,開啟大唐七百年不世之基業!】
    李世民看到這行字,一口氣沒上來。
    “朕的魚得水……他他他,他給學了去!”
    宣政殿內。
    木子白看著那壺酒,內心毫無波瀾。
    演,接著演。
    今天這出戲碼,算是唱到高潮了。
    投資人親自下場為你站台,噓寒問問暖,就差把“我看好你”四個字刻在臉上了。
    這種時候,決不能掉鏈子。
    人設,要立穩。
    他沒有去碰酒,而是垂首道:“陛下,臣有罪。”
    葉衛青一愣:“愛卿何罪之有?”
    “朝堂之上,臣言行過激,脅迫百官,擅作威福,此為不敬之罪。”
    “然,當渾濁成為常態,清白,本身就是一種罪過。”木子白緩緩抬頭,直視著葉衛青,“臣,不得不如此。”
    “若不以雷霆手段,何以聚攏人心?若不以鐵血之姿,何以震懾宵小?”
    “為國,為君,臣,願擔此罪。”
    好一個“清白是罪”!
    葉衛青心中巨震。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隻覺得那張清秀的麵孔下,藏著一顆比鋼鐵還要堅硬,比深淵還要孤寂的心。
    他親自提起酒壺,為木子白斟滿一杯。
    “卿之罪,在於太過清白。”
    “卿之罪,在於太過忠直。”
    “卿之罪,在於,讓朕這個天子,顯得太過無能!”
    葉衛青舉起酒樽,遞到木子白麵前。
    “這一杯,朕敬你。”
    “敬你木家滿門忠烈,護我大唐山河。”
    “也代朕,向你那兩位兄長,賠罪。”
    木子白默默接過酒樽。
    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想吐槽一句:賠罪就免了,折現吧。
    但他卻轉過身,麵向空無一人的殿門,將那杯辛辣的酒液,緩緩傾倒在光潔的地麵上。
    “第一杯,敬二兄,直死諫,死不旋踵。”
    他頓了頓,又從葉衛青手中接過酒壺,自斟一杯,再次傾倒。
    “第二杯,敬三兄,為君死,魂歸廟堂。”
    “兄長遺願,後輩續之。國難當頭,臣,不敢飲酒。”
    葉衛青眼眶瞬間紅了。
    他伸出手,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覺得喉頭哽咽,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
    愧疚,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夠了。”
    他猛地轉過身去,不想讓自己的失態,被臣子看到。
    可天幕,卻毫不留情地將他通紅的眼眶,給了一個大大的特寫。
    【破防了,家人們,他破防了!】
    【天祐大帝一生要強,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鑄就煌煌大唐,唯獨在木子家人麵前,哭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
    李世民:“……”
    劉徹:“……”
    諸葛亮:“……”
    “傳朕旨意!”葉衛青平複了一下情緒,聲音卻依舊帶著顫抖。
    他重新麵向木子白,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追封木子白為貞烈郡王!追封木子謙為忠勇王!異姓雙王,永鎮國門!”
    “朕,再封你,木子於,為大唐‘鎮國公’,食邑萬戶,俸祿萬石!入朝不拜,讚拜不名!”
    這封賞一出,若是傳到殿外,足以讓天下震動!
    開國以來,活著的異姓王爺本就沒有,更別說這國公的殊榮,已是人臣之巔!
    然而,木子白卻跪下了。
    不是謝恩,是請罪。
    “陛下!萬萬不可!”
    “微臣寸功未立,何敢受此天恩!異族未退,長安危在旦夕,此時封賞,是置微臣於火上炙烤,置大唐於天下人之非議!”
    他叩首在地,聲音鏗鏘。
    “家主遺願,後輩續之!微臣不要封賞,隻請陛下三件事!”
    葉衛青扶不起執意要跪的木子白,隻得帶著淚,問道:“愛卿請講!”
    “其一,請陛下下旨,赦免天下因逃稅、欠糧而入罪之囚徒,令其戴罪立功,編入輔兵,共守長安!”
    “其二,請陛下下旨,於城中設百工院,凡有一技之長的工匠,無論出身,皆可入內,由朝廷供養,專司軍械改良!”
    “其三……”木子白抬起頭,眼中滿是決絕,“請陛下準許,微臣願將木家世代所有封賞、食邑、家產,盡數捐出,充作軍餉!”
    演,就要演全套。
    要感動客戶,先把自己榨幹。
    葉衛青聽完,再也忍不住,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他何德何能,得此忠臣!
    “準!朕全都聽你的!”
    葉衛青上前,親自將木子白扶起,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朕還要再給你一樣東西!”
    他從懷中,摸出一塊小小的,卻沉重無比的純金虎符,直接塞進了木子白的手裏。
    “這是朕的私印虎符,見此符如見朕親臨!”
    “自今日起,凡守城之事,無需奏報,你可全權決斷!國庫、武庫、宗室府庫,任你取用!”
    “朕,隻問你一句。”
    葉衛青盯著木子白的眼睛,一字一頓。
    “愛卿,可還有他求?”
    木子白心中飛速盤算著。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微臣,還缺一樣東西。”
    “講!”
    “一份,足以讓全城百姓,與我等君臣,同心同德,共赴國難的……《告長安父老書》。”
    他平靜地吐出這句話,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如今市麵上流通的雕版印刷術簡陋,恐難以在短時內傳遍全城……”
    葉衛青聞言,神色驟然一變。
    他拍了拍木子白的肩膀,眼神中透著一股“我懂你”的神秘。
    “愛卿放心。”
    “朕,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