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思妻,不思量,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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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山穀口,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木子白胯下的戰馬喘著粗氣,馬鬃上凝結的血珠一滴滴落在焦土上。
    他手中的鐵戟早已卷刃,甲胄上掛著敵人的血肉,卻渾然不覺。
    一線天內,再無一個站著的白龍軍士卒。
    張奎拖著傷腿趕到他身側,想說什麽,卻被將軍那雙空洞的眼神震住了。
    “將軍…”
    “走。”
    一個字,幹澀如枯葉。
    木子白調轉馬頭,朝著遠方那片被火光染紅的夜空策馬而去。
    那裏,是後方大營。
    跟在後麵的士兵們麵麵相覷。
    劉三悄聲對張麻子說:“老張,將軍這是怎麽了?”
    張麻子搖搖頭,心裏也沒底。
    他跟將軍從北平殺到草原腹地,從沒見過將軍露出這種表情。
    不,準確說,是沒有表情。
    “我說劉三,你小子別瞎想。”張麻子壓低聲音,“將軍這是在思考戰術呢。”
    “戰術?可我看著…”
    “看著什麽?”張麻子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屁!將軍的心思是你能琢磨的?”
    話雖這麽說,張麻子心裏也直打鼓。
    這種詭異的安靜,讓他想起了當年老將軍戰死前的那個夜晚。
    越往前走,空氣中那股焦糊味就越重。
    當營地出現在眼前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哪裏還有什麽營地?
    滿目瘡痍,屍橫遍野。
    倒塌的帳篷冒著青煙,戰車燒得隻剩骨架。地上的血已經凝固成暗褐色,踩上去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響。
    “這…這是地獄嗎?”一個年輕士兵喃喃自語,聲音在顫抖。
    “閉嘴!”張麻子厲聲嗬斥,但他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
    木子白翻身下馬,步履沉重地走進這片廢墟。
    他看到了周通。那個一向穩重的將軍府老人靠在燒焦的戰車旁,胸口開了個大洞,眼睛還睜著,死死盯著帥帳的方向。
    木子白在他麵前停下,伸手為他合上雙眼。
    “周將軍…辛苦了。”
    聲音很輕,卻讓跟在後麵的士兵們紅了眼眶。
    有幾個老兵已經開始抽泣,他們都認識周通。
    他繼續往前走,走向那頂在廢墟中唯一還算完整的帥帳,門簾早被撕爛,他掀開走了進去。
    帳內,朱友貞的屍體橫在地上,胸口同樣是個血洞。
    幾具親衛的屍體散落四周,顯然經曆了一場惡戰。
    木子白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方被血染紅的手帕上。
    那對鴛鴦,一隻繡得精致,另一隻卻隻剩幾根淩亂的絲線,浸在血汙裏。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手帕。
    絲帕很輕,卻重得讓他幾乎握不住。旁邊還有一根銀簪,簪頭沾著暗紅的血跡。
    木子白就這麽蹲在地上,一動不動。
    帳外,張奎等人焦急地等著。
    他們以為會聽到將軍的怒吼,會看到他砸東西,會看到那種毀天滅地的暴怒。
    但什麽都沒有。
    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這種寂靜,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心驚。
    “將軍不會…不會出什麽事吧?”劉三小聲問道。
    張麻子瞪了他一眼:“閉嘴!”
    但他心裏也沒底,這種安靜,太不正常了。
    許久,木子白才站起身,他將手帕和銀簪貼身收好,轉身走出帳篷。
    火光照在他臉上,那張臉蒼白如紙,沒有任何表情。
    張奎等人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裏猛地一寒。他們寧願看到將軍暴跳如雷,也不願看到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將軍…”張奎上前一步。
    木子白沒理他,隻是望向遠方,望向長安的方向,那雙空洞的眼中,終於有了焦點。
    “傳令,所有斥候散出去。我要知道他走的是哪條路。”
    “喏!”張奎下意識地大聲應道。
    木子白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站著,任由寒風吹動他那件被血染紅的戰袍。
    ……
    兩個時辰後,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灰燼,打著旋兒,又無力地落下。
    “將軍……”
    望著還看著手帕發呆的木子白,張奎終究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他的一條腿被砍了一刀,走路一瘸一拐。
    “我們……”
    他想問,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想勸,節哀順變。
    他想說,夫人的仇,我們一起報。
    可所有的話,在觸及到木子白那雙空洞的眼睛時,都堵在了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木子白緩緩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
    “點清人數。”
    “還能戰者,幾何?”
    張奎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低下了頭,大聲應道。
    “喏!”
    半個時辰過後,清點很快就有了結果。
    留守後方大營的三萬主力,因紮營密集,馬匹受驚嚇,被火器打的措手不及,且缺少照明設備,經此一役傷亡慘重。
    周通將軍以下,校尉、都尉,戰死三十餘人。
    普通士卒,陣亡超過一萬五千。剩下的人,也幾乎人人帶傷。
    這是一個,足以讓任何一支軍隊,徹底崩潰的數字。
    張奎紅著眼睛,將這串染血的數字,報給了木子白。
    他等待著。等待著將軍的雷霆之怒,或者,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悲傷。
    然而,什麽都沒有。
    木子白聽完,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麵向那些劫後餘生,神情麻木的士兵。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們期待著,他們的戰神,能說些什麽。哪怕一句也好。
    “傳我將令。”
    木子白開口了,“凡遇敵蹤,不管軍民老弱婦孺,不留活口。”
    整個營地,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留活口?
    這……這是那個,在北平城下,為了安撫突厥降兵,不惜自降身份,親自為他們分發糧草的將軍嗎?
    張奎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木子白的背影。
    他覺得將軍變得有些奇怪,但要問哪裏奇怪卻又說不出來。
    “將軍,您的意思是…”張奎試探著問道。
    “我的話,還需要重複嗎?”木子白頭也不回。
    “不…不敢。”張奎咽了口唾沫,“隻是屬下想確認一下,真的是…所有人?”
    “所有人。”木子白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包括孩童。”
    這話一出,連那些見慣了血腥的老兵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大軍,再次開拔。
    沒有了輜重,沒有了糧草,隻剩下殘破的兵刃,和疲憊的身體。
    木子白,或者說是木子定國,依舊一馬當先。
    寒風,吹動破損的戰袍,他伸出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那裏,放著一方絲帕,和一根銀簪。
    很硌人。
    他那顆,本該屬於社畜的心,第一次,變得如此混亂。
    項目管理第一條:保持絕對的理性。情緒,是項目最大的敵人。
    他試圖,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去解構眼前的一切。
    項目名稱:複仇。
    項目目標:擊殺"趙無言"。
    項目關鍵節點:奪回"葉雪清"。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奪回她?
    從資產價值來評估,"葉雪清"這個單位,已經從“增益性輔助資產”變成了“高風險負債”。
    她的存在,成了自己的軟肋,成了對方可以利用的籌碼。
    最理性的選擇,應該是及時止損。
    放棄這個已經產生巨大虧損的支線項目,重新聚焦於主線任務。
    比如說,完成“天子守國門”的最終KPI。或者,找個更合適,更忠烈的方式,去死。
    可……
    為什麽,一想到“放棄”這兩個字。胸口的位置,就會傳來一種,像是被那根銀簪,狠狠刺穿的痛楚。
    這不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