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雙煞會晤:一個想救人,一個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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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劈啪作響,火星子四濺。
    木子定國手裏抓著那條半生不熟的牛腿,吃相凶狠,連帶著筋膜和血水一起吞下。
    葉衛青坐在他對麵,胃裏一陣翻騰。他努力維持著帝王的威儀,但飄忽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慢點吃。”葉衛青幹巴巴地說道,“朕的糧倉夠你吃個飽。”
    木子定國沒理他。他啃完最後一口肉,隨手將光溜溜的牛骨扔進火堆。
    油脂遇火,騰起一股半人高的火苗。
    “兩天。”他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木子於,“你說的,兩天後出發。”
    “裝備明天就能齊。”木子於用木棍撥弄著火堆,“但你的人需要休息。他們現在的狀態,上了戰場也是送死。”
    “死就死了。”木子定國冷漠地說道,“人多得是。”
    葉衛青倒吸一口涼氣。幾十萬條人命,在這個瘋子嘴裏就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數字。
    “他們是朕的子民!”葉衛青忍不住拍案而起,“不是你的消耗品!”
    木子定國轉過頭,陰惻惻地看了皇帝一眼。
    “在這裏,他們是你的子民。到了戰場上,他們就是我的刀。”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刀鈍了,就得磨。磨斷了,就換一把。”
    葉衛青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看向木子於,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
    木子於卻點了點頭:“他說得對。慈不掌兵。”
    葉衛青瞪大了眼睛:“你……”
    “陛下,我們要去打的,是擁有熱武器的趙無言。”木子於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
    “在火炮麵前,人命確實隻是一個數字。我們要做的,就是讓這個數字的交換比,變得對我們有利。”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清單,扔給木子定國。
    “這是你要的裝備,還有……”他頓了頓,“那一百二十門火炮。”
    木子定國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會用?”
    “我會。”木子於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也得會。”
    接下來的兩天,長安城變成了巨大的兵工廠。
    工部、戶部、兵部連軸轉。無數的鎧甲、兵器被從庫房裏搬出來,源源不斷地運往城外大營。
    那些原本如同乞丐般的士兵,在吃飽喝足、換上嶄新的裝備後,精氣神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看著手裏鋥亮的橫刀,身上堅固的鎧甲,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在心中升騰。
    這是朝廷的恩典。是陛下沒有拋棄他們。
    葉衛青騎著馬,在木子於的陪同下巡視軍營。
    所到之處,山呼萬歲之聲震耳欲聾。
    “賢弟。”葉衛青聽著那震天的呼喊,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朕忽然覺得,花了那麽多錢,值了。”
    “民心可用。”木子於淡淡地說道,“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現在知道為何而戰了。”
    第三天清晨。
    天剛蒙蒙亮,沉悶的號角聲就響徹了長安北郊。
    幾十萬大軍拔營起寨。
    隊伍的最前方,是全副武裝的鐵騎。木子定國一馬當先,那杆飲血無數的鐵戟斜指西方。
    中軍位置,葉衛青的龍輦被數百名禦林軍簇擁著。他拒絕了坐車,堅持要騎馬。那一身明黃色的鎧甲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木子於騎著一匹黑馬,跟在皇帝身側。他回頭看了一眼漸漸遠去的長安城。
    城牆上,一個白色的身影靜靜地立在那裏。
    是李師師。
    隔得太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木子於知道,她在哭。
    他收回目光,雙腿一夾馬腹。
    “出發!”
    大軍開拔,煙塵滾滾。
    目標:扶風郡。
    三百裏路程,對於這支剛剛完成蛻變的軍隊來說,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木子定國像是不知道疲倦為何物。他始終衝在最前麵,不斷催促著隊伍加速。
    “快點!沒吃飯嗎?!”
    沒人敢有怨言。那個如同殺神一般的男人,用這一路的血腥手段,已經在軍中建立起了絕對的威信。
    行軍至第二天傍晚,扶風郡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
    那不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
    城牆被加高了數丈,上麵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射擊孔。城外挖了三道深深的壕溝,引渭水灌入,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更引人注目的是城中豎起的幾根高大的煙囪,正冒著滾滾黑煙。
    “他在煉鋼。”木子於勒住馬,用望遠鏡觀察著城內的情況,“還在製造火藥。”
    “管他在幹什麽。”木子定國拔出鐵戟,“衝過去,殺光他們。”
    “蠢貨。”木子於罵了一句,“你看看那些壕溝。你的騎兵衝過去就是活靶子。”
    木子定國咬了咬牙:“那你說怎麽辦?”
    木子於放下望遠鏡,指了指身後的炮兵陣地。
    “用他的東西,打他。”
    一百二十門火炮被推了上來。黑洞洞的炮口昂起,對準了遠處的扶風城。
    葉衛青興奮地搓著手:“賢弟,讓朕來開第一炮!”
    木子於把火把遞給他。
    “陛下,請。”
    葉衛青接過火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看著那根引線,仿佛看到了趙無言驚恐的臉。
    “給朕……轟他娘的!”
    火把落下。
    引線燃燒發出“嘶嘶”的聲響。
    轟!
    大地顫抖。一枚實心鐵彈呼嘯而出,劃過數裏的距離,重重地砸在扶風城的城牆上。
    碎石飛濺。堅固的城牆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戰爭,開始了。
    第一發炮彈的硝煙還未散去,扶風城頭就有了動靜。
    並沒有想象中的驚慌失措。城牆上的守軍有條不紊地奔跑著,很快,幾十門造型怪異的火炮被推了出來。
    那些火炮比繳獲的型號更小,但炮管更長,安裝在帶有輪子的炮架上,移動極其靈活。
    “退!”木子於瞳孔一縮,大吼出聲。
    轟轟轟!
    城頭的火炮齊射。
    幾十枚炮彈帶著尖銳的嘯音飛來,精準地落在唐軍的炮兵陣地附近。泥土飛濺,幾名來不及躲避的炮手當場被炸得粉碎。
    “我就知道。”木子於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土,咬牙切齒,“他藏私了。這些炮,射程比我們的遠,精度也更高。”
    葉衛青被親衛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他狼狽地爬起來,吐掉嘴裏的草根。
    “這孫子!還藏有野戰炮!真陰!”
    木子定國看著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陣地,臉上反而露出一絲獰笑。
    “這就對了。”他舔了舔嘴唇,“要是太容易,殺起來也沒意思。”
    他舉起鐵戟,指向前方那三道寬闊的壕溝。
    “填了它。”
    “你瘋了?”木子於一把拉住他的馬韁,“那是敵人的火力覆蓋區!你讓人上去填溝,就是讓他們去死!”
    “不死人,怎麽過溝?”木子定國甩開他的手,“我的兵,本來就是用來死的。”
    瘋子。
    這是木子於腦海裏冒出的第一個詞。
    不。
    不對。
    他不是瘋子。
    木子於的目光落在木子定國身上。
    他發現,自己好像錯了。
    他一直以為,這個“自己”是被複仇的執念驅動,為了那個叫葉雪清的女人,才會變得如此不顧一切,如此瘋狂。
    可現在看來,他錯了。
    木子定國不是在為複仇而憤怒,他是在享受這場殺戮。
    就像一個餓了許久的屠夫,終於聞到了血腥味,他不是為了吃飽,他就是想破壞,想看著生命在自己手中凋零。
    這種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利益計算的破壞欲,讓木子於感到了陌生。
    也讓他開始思考一個被他刻意忽略的問題。
    我,還是木子白嗎?
    他,還是木子白嗎?
    那個在朝堂之上,用慷慨赴死的悲壯姿態,為自己算計著“身後名”與“KPI”的木子白,究竟去了哪裏?
    木子於忽然明白了。
    木子白死了。
    在陰山,那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選擇了最不理智的死亡方式時,木子白就已經被拆分成了兩半。
    一半,變成了木子定國。他繼承了木子白所有衝動、偏執、以及那份對女人的、不計成本的“愛”。
    他成了一個絕對的“戀愛腦”,隻不過他的愛意,被轉化成了毀天滅地的殺戮欲。
    他活著的目的,就是找到那個女人,然後殺光所有擋路的人。
    另一半,變成了現在的自己。一個抽離了所有多餘情感,隻剩下絕對理智的機器。
    他繼承了木子白“社畜”的內核,將匡扶漢室視為一份必須完成的終極項目。
    李師師的存在,甚至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在他的計算模型裏,也隻是增加了幾個“羈絆”變量,影響著“宿主死亡率”的百分比。
    一個絕對感性,一個絕對理性。
    一個負責發瘋,一個負責善後。
    係統……你他娘的還真是個天才。
    木子於在心中冷冷地想。
    這樣的分工,效率確實更高。
    一個像不知疲倦的攻城錘,隻管向前衝撞。
    一個像最精準的操盤手,在後方計算著每一步的得失,確保攻城錘不會把自己撞碎。
    我們,不再是同一個人了。
    我們是兩件兵器。
    “填了它。”
    木子定國冰冷的聲音打斷了木子於的思緒。他舉起那杆血跡斑斑的鐵戟,指向前方那三道深不見底的壕溝。
    命令下達,後方的輔兵和民夫們,扛著簡陋的沙袋和木板,像螞蟻一樣湧了上去。
    沒有戰鼓,沒有口號。
    隻有沉重的喘息和麻木的腳步。
    轟!
    城頭,趙無言的野戰炮再次開火。
    炮彈精準地落在人群中,炸開一團血肉組成的煙花。
    葉衛青看著這一幕,臉色慘白。
    “子於!”他抓住木子於的胳膊,“這是在讓他們送死!”
    “陛下。”木子於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三道壕溝,寬九丈,深三丈。騎兵過不去。不填平,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裏。”
    “可……可也不能這樣!”葉衛青指著那些在炮火中不斷倒下的人,“他們是人!不是沙袋!”
    “在戰場上,他們就是沙袋。”木子於平靜地看著他,“用三千個‘沙袋’,填平通往勝利的道路,換取主力部隊的最小傷亡。這筆賬,很劃算。”
    葉衛青被他這番冷酷到極點的話噎住了。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心理學博士的知識,在這樣絞肉機一樣的戰場上,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他看著木子於那張和木子定國一模一樣,眼神卻截然相反的臉,忽然覺得,這兩個人,都讓他感到恐懼。
    一個,是嗜血的野獸。
    一個,是冰冷的機器。
    炮火持續不斷地轟鳴。
    扶風城的城頭,趙無言站在高處,用一個單筒望遠鏡冷冷地觀察著城外的景象。
    “蠢貨。”他放下望遠鏡,嘴角勾起一絲輕蔑,“以為用人命就能填平代差?天真。”
    “傳令下去,讓炮手們省著點力氣。”他對手下的將領說道,“等他們填到第二道壕溝,再給他們來一輪狠的。”
    “我要讓他們在希望中,品嚐最深的絕望。”
    城外,第一道壕溝已經被屍體和沙袋填滿了大半。
    木子定國的眼中,不耐煩的神色越來越重。
    他胯下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不停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
    “太慢了。”他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別動。”木子於的聲音像一盆冰水,澆在他的頭頂。
    “你現在衝過去,就是去給趙無言當活靶子。第二道和第三道壕溝,會變成你和你那五千騎兵的墳墓。”
    木子定國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木子於。“你在教我做事?”
    “我在幫你殺人。”木子於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用更聰明的方法殺人。”
    他抬起手,指向扶風城的側翼。“你看那裏。”
    木子定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裏是渭水的一條支流,繞著扶風城的西側流過,最終匯入護城河。
    “趙無言引水灌入壕溝,自以為固若金湯。但他忽略了一點。”
    “為了保證水流速度,他在引水口設置了堤壩。而為了防止我們破壞堤壩,他在堤壩周圍,布置了至少二十門野戰炮。”
    木子定國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所有的遠程火力,都被那三道壕溝和正門吸引了。西側的防禦,幾乎是空的。”
    木子於收回手,聲音壓得極低。
    “你想要殺戮的快感,可以。我給你。”
    “你帶三萬步卒,佯攻東門,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把趙無言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
    “我,帶人去把那條河,給他堵上。”
    木子定國愣住了。
    堵河?
    “隻要半個時辰。”木子於看著他,像一個誘惑魔鬼的魔鬼,“半個時辰,壕溝裏的水就會斷流。”
    “到那時,這三道天塹,在你麵前,就跟三條水溝沒什麽區別。”
    木子定國盯著木子於,眼中的瘋狂與暴戾,漸漸被一種名為“算計”的東西取代。
    他終於明白了眼前這個“自己”的價值。
    他是一把刀,隻管劈砍。
    而對方,是握刀的手。能讓他的每一次劈砍,都落在最致命的地方。
    “好。”木子定國調轉馬頭,那杆沉重的鐵戟遙遙指向東門的方向。
    “東陣步卒,聽我號令!”
    “目標,東門!給我……殺!”
    怒吼聲中,數萬唐軍發起了震天的衝鋒,像一道黑色的潮水,湧向扶風城的東側。
    趙無言果然上當,立刻調集炮火,對東門方向進行毀滅性的覆蓋打擊。
    震天的喊殺聲和炮火的轟鳴聲,掩蓋了一切。
    沒有人注意到,在戰場的另一端,木子於帶著數千民夫和工兵,像一群鬼魅,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與硝煙之中。
    他們的目標,不是城牆,而是那條決定戰場走向的——渭水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