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屠夫的抉擇:前進,還是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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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扶風城東門方向殺聲震天,火光衝霄,吸引了城頭守軍全部的注意。
    趙無言站在城樓上,看著自己的炮火像犁地一樣,將唐軍的步兵方陣成片成片地掀飛,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烏合之眾。”他冷哼一聲,“還以為換了身皮,就能變成狼了?”
    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在戰場的另一端,一場足以顛覆戰局的行動,正在悄然進行。
    渭水支流旁。
    木子於站在一塊高地上,冷眼看著下方。
    數千名民夫和工兵,在軍官的嗬斥下,正瘋狂地將一棵棵砍倒的大樹、巨大的石塊、以及無數的沙袋,扔進湍急的河道。
    沒有重型器械,他們就用最原始的辦法。
    用人命去填。
    “快!快!都他娘的給老子動起來!”
    一名校尉揮舞著馬鞭,將一個動作稍慢的民夫抽倒在地。
    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在這場決定生死的豪賭中,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可以隨時犧牲的籌碼。
    木子於的目光,越過下方忙碌的人群,投向了河對岸。
    那裏,趙無言布置的炮兵陣地若隱若現。
    或許是太過自信,或許是東門的戰況太過激烈,那裏的守軍顯得有些鬆懈,甚至點起了篝火取暖。
    “時機到了。”
    木子於對著身後的傳令兵,做了一個手勢。
    黑暗中,數百名早已蓄勢待發的伏遠弩手,無聲地舉起了手中的殺器。
    “放!”
    沒有驚天的怒吼,隻有一聲聲壓抑的低喝。
    嗡——
    數百支手臂粗的特製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如同死神的鐮刀,跨越數百步的距離,精準地覆蓋了對岸的炮兵陣地。
    慘叫聲瞬間響起。
    篝火被射翻,帳篷被洞穿。
    那些還在談笑風生的白龍軍炮手瞬間死傷慘重。
    木子於沒有理會對岸的混亂,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河道。
    在數千人的努力下,一條簡陋卻有效的堤壩,已經初具雛形。
    河水被阻攔分流,水位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原本為趙無言提供屏障的護城河,正在變成一條幹涸的死水溝。
    “信號。”
    木子於吐出兩個字。
    一枚紅色的煙花,拖著長長的尾焰,在東門方向的夜空中炸開。
    正在指揮步兵“英勇”衝鋒的木子定國,猛地抬起頭。
    他看到了那朵血色的煙花。
    他笑了。
    那是一種野獸終於掙脫牢籠,即將開始捕獵的、充滿快意的獰笑。
    “全軍後撤!”
    他下達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匪夷所reCt的命令。
    正在“奮勇攻城”的數萬步卒,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去。
    城頭上的趙無言一愣。
    “怎麽回事?他們沒力氣了?”
    他身旁的副將也看不懂:“將軍,他們……好像在撤退。”
    “想跑?”趙無言眼中殺機一閃,“命令炮兵,給我追著他們的屁股打!我要讓他們知道,扶風城,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就在他下達命令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到腳下的城樓,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
    不。
    不是輕微。
    那震顫越來越劇烈,如同悶雷在地下滾動。
    轟隆隆——
    大地在怒吼!
    趙無言臉色一變,猛地衝到城牆邊,向著唐軍本陣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此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
    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一道黑色的浪潮。
    數萬鐵騎,匯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流,正以雷霆萬鈞之勢,席卷而來。
    為首一人,白馬銀甲,手中一杆鐵戟在火光下反射出妖異的紅芒。
    木子定國!
    趙無言的瞳孔狠狠一縮,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認得那杆妖異的鐵戟,更認得那身仿佛從血池裏撈出來的銀甲。
    陰山隘口,那個讓他功虧一簣的身影,此刻正化作席卷大地的黑色風暴,朝著他撲麵而來。
    “轟隆隆!”
    大地震動得愈發劇烈,城樓上的磚石簌簌落下。
    數萬鐵騎奔騰的景象,遠比任何攻城器械都更具壓迫感。那不是軍隊,那是一場移動的、擁有生命的地震!
    護城河!
    趙無言腦中閃過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死死盯著那道黑色的洪流,看著他們衝向那條不久前還水流湍急的河道。
    然而,下一秒,他最後的僥幸被碾得粉碎。
    黑色的鐵騎洪流沒有絲毫減速,一頭紮進了幹涸的河床。
    所謂的護城河,在失去湍急河水的掩護後,不過是一條寬闊些的土溝。鬆軟的泥土在鐵蹄之下被輕易踏平、夯實。
    “轟!”
    騎兵的前鋒幾乎沒有停頓,帶著飛濺的泥漿,從對岸一衝而出,繼續以摧枯拉朽的姿態撲向城牆。
    障礙,不存在了。
    “將軍!”副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們……他們過來了!”
    趙無言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東門佯攻、上遊築壩、鐵騎決勝……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那兩個姓木的瘋子,竟然完成了一場天衣無縫的配合。
    他輸了。
    在戰術上,被徹徹底底地碾壓了。
    “將軍,快撤吧!我們擋不住的!”副將拉著他的胳膊,滿臉絕望。
    “撤?”
    趙無言忽然笑了,笑聲嘶啞,透著一股瘋狂。
    “往哪撤?城外是他們的騎兵,我們兩條腿跑得過四條腿嗎?”
    他猛地推開副將,一把搶過他腰間的佩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傳我命令。”趙無言的眼睛裏燃燒著最後的瘋狂火焰,“打開城門。”
    副將懵了:“將軍?!”
    “聽不懂嗎?!”趙無言的刀鋒用力,在副將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把城門,給老子打開!”
    “然後,”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地獄裏的惡鬼在耳語,“去,把城裏那些沒用的東西,都給老子帶到城門口去!”
    “老東西、女人、還有那些嗷嗷待哺的小崽子!”
    “一個,都不要漏!”
    副將渾身一顫,他明白了趙無言要做什麽。
    這是要用全城百姓的命,為他們鋪一條活路!
    “快去!”
    趙無言一腳將他踹開。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副將連滾帶爬地衝下城樓,嘶吼著傳達這道命令。
    本就被轟得搖搖欲墜的扶風城東門,在刺耳的“嘎吱”聲中,緩緩洞開。
    城內,早已被戰火嚇破了膽的士卒,此刻化身為最凶殘的野獸。他們衝進百姓的屋舍,粗暴地將裏麵的人拖拽出來。
    哭喊聲、咒罵聲、孩童的啼哭聲,在城門口匯成一片。
    一群群手無寸鐵的百姓,被凶神惡煞的士兵用刀槍逼著,推搡著,像牲口一樣被趕到了洞開的城門口。
    他們被擠成一團,瑟瑟發抖。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被推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一個抱著嬰兒的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但回應她的,是冰冷的刀背和無情的驅趕。
    很快,數以千計的百姓被強行堆砌在城門洞下,形成了一道厚實、柔軟、卻又無比脆弱的……人牆。
    城外。
    “籲——”
    木子定國猛地勒住韁繩,身下的白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
    黑色的鐵騎洪流,在他身後戛然而止。
    數萬騎兵,在距離城門不足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馬蹄揚起的煙塵緩緩散去,露出了城門口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沒有刀槍,沒有壁壘。
    隻有一張張驚恐、絕望、麻木的臉。
    隻有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木子定國坐在馬上,一動不動。
    他身後的騎兵們,也都沉默了。
    他們手中的馬刀還滴著血,身上的殺氣還未消散,可看著眼前這堵由老人、婦女和孩童組成的“城牆”,所有人都握緊了韁繩。
    城樓上。
    趙無言的身影再次出現。
    他扶著牆垛,居高臨下地看著城下的木子定國,臉上是病態的、扭曲的笑容。
    “木大將軍!”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戰場上回蕩,帶著一種戲謔的快意。
    “你不是號稱北境戰神,大唐的守護者嗎?”
    他伸手指著城門口那群瑟瑟發抖的百姓。
    “來啊!”
    “你的路,就在前麵!你的敵人,就在城裏!”
    “衝過來!”
    “殺光他們!殺光這些你要守護的大唐子民!”
    他張開雙臂,放聲大笑,笑聲尖銳刺耳,充滿了亡命之徒的瘋狂。
    “讓我看看,你這個戰神,到底是怎麽守護大唐的!”
    城下,一片死寂。
    木子定國依舊坐在馬上,麵無表情。
    那杆剛剛還飲飽鮮血的鐵戟,被他單手提著,戟刃上的血珠順著鋒刃滑落,滴在腳下的泥土裏。
    風吹過,卷起他蒼白的頭發。
    整個戰場,數萬大軍,都在等待。
    等待著他,這個從地獄歸來的殺神,做出最後的抉擇。
    死一樣的寂靜。
    風聲嗚咽,卷起地上的沙塵,混雜著城門口傳來的、被壓抑的哭泣聲。
    數萬鐵騎組成的黑色軍陣,如同一頭被扼住喉嚨的巨獸,沉默地佇立著。
    每一個士兵都看著前方那個白發的背影,他們在等待一個命令。
    一個可以讓他們衝鋒,或者讓他們後退的命令。
    但木子定國什麽都沒說。
    他隻是坐在馬上,提著鐵戟,平靜地看著城樓上那個狂笑的男人。
    那眼神,不是在看一個活人。
    而是在評估一個需要被移除的障礙。
    這個障礙,很麻煩。
    趙無言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他看著城下那個毫無反應的男人,心頭湧起一陣不安。
    他不怕木子定國憤怒,不怕他咆哮,就怕他這種非人的平靜。
    “怎麽了,木大將軍?”趙無言強撐著,繼續用言語刺激他,“你的仁義之心,讓你下不了手了嗎?”
    “還是說……”他話鋒一轉,聲音裏帶著一絲毒蛇般的陰冷,“你是在找什麽人?”
    趙無言刻意停頓了一下,滿意地看到木子定國握著鐵戟的手,指節微微收緊。
    “別找了。”
    趙無言的聲音裏充滿了得意的快感。
    “那個女人,不在這裏。”
    “她現在在一個很遠,很安全的地方。一個……隻有我知道的地方。”
    他俯下身,像是要和木子定國分享一個秘密。
    “所以,木將軍,想讓她活命,就收起你那可笑的殺氣。”
    “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現在,是我說了算!”
    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扶風城不是,白龍軍也不是。
    那個叫葉雪清的女人,才是他用來和木子定國這頭瘋狗談判的唯一籌碼!
    隻要這個籌碼在手,他就立於不敗之地!
    趙無言的話,如同一根根鋼針,紮進了木子定國那絕對理性的邏輯中。
    “變量”不在城內。
    “變量”的位置未知。
    擊殺目標人物“趙無言”的優先級,與確保“變量”存活的任務,產生了最高級別的衝突。
    木子定國周身的煞氣,在這一瞬間,紊亂了。
    也就在此時。
    “嗒、嗒、嗒……”
    一陣不急不緩的馬蹄聲,從鐵騎軍陣的後方傳來。
    黑色的洪流無聲地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一名紅衫文士,騎著一匹普通的黃驃馬,悠然行出。
    他沒有穿戴任何甲胄,在那殺氣衝天的軍陣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正是木子於。
    他來到木子定國的身側,甚至沒有看城樓上的趙無言一眼,隻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城門口那道“人牆”。
    “用婦孺做肉盾。”木子於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點評一盤棋局,“倒是個法子。對付你,確實有效。”
    木子定國沒有作聲,隻是偏過頭,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
    木子於迎上他的目光,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可惜,”他勒住馬,轉頭望向城樓上臉色驟變的趙無言,“他算錯了一件事。”
    “他以為,進城隻有一道門。”
    話音未落。
    “轟——!!!”
    一聲前所未有的巨大爆炸,從扶風城的南側猛然響起!
    整個大地都為之劇烈一顫!
    一團巨大的火球,夾雜著黑色的濃煙和無數碎石,從南城牆的方向衝天而起。
    城樓上的趙無言,身體巨震,猛地回頭望去。
    隻見那堅固的南城牆,竟被硬生生炸開了一個寬達數丈的巨大缺口!
    磚石崩飛,煙塵彌漫。
    缺口處,無數身穿唐軍軍服的步卒,正踩著還在燃燒的廢墟,怒吼著衝進城內!
    地道!
    還有火藥!
    趙無言瞬間明白了。
    東門是佯攻,騎兵是威懾,真正的殺招,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下!
    “將軍!不好了!南門被破!唐軍殺進來了!”
    城內,傳令兵的嘶吼聲,夾雜著百姓的尖叫和白龍軍的混亂呼喊,響成一片。
    完了!
    趙無言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引以為傲的計謀,在對方層出不窮的手段麵前,脆弱得像一張紙。
    逃!
    這是他腦海裏唯一的念頭!
    這位精於算計、將所有人都當做棋子的穿越者,在發現棋盤被掀翻的瞬間,沒有絲毫猶豫。
    他沒有去想著組織抵抗,也沒有去管那些被他當做炮灰的白龍軍。
    他猛地轉身,沿著城牆的甬道,朝著西邊一處預留的逃生暗道狂奔而去。
    隻要人活著,就有翻盤的機會!
    城樓上那道身影消失的瞬間,城下的木子定國也動了。
    他沒有再看城門口那堵“人牆”一眼,也沒有去看城樓上那些失去指揮、亂作一團的弓箭手。
    他隻是對身旁的木子於,扔下兩個字。
    “他,我的。”
    聲音未落,他雙腿猛地一夾馬腹。
    白馬發出一聲震天長嘶,四蹄刨動,沒有衝向洞開的城門,而是調轉方向,沿著城牆外側,朝著西邊狂奔而去!
    一人,一馬,一戟。
    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劃破了這片混亂的戰場。
    獵殺,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