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800裏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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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處理完朝堂的爛攤子,木子於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元帥府。
    他推開後院的門。
    一盞溫暖的燈火,驅散了院中的黑暗。
    石桌旁,李師師趴在那裏,似乎是等他等得睡著了。
    身上,隻披著一件單薄的衣衫。
    木子於走過去,脫下自己的外衣,輕輕地披在她身上。
    李師師被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到是他,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
    “夫君,你回來了。”
    “怎麽不去屋裏睡?”木子於的聲音裏,帶著責備。
    “想等你。”李師師站起身,很自然地幫他整理衣領,“餓了嗎?我給你熱了飯菜。”
    “不餓。”
    木子於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拉著她走進房間。
    “以後不許在外麵等,著涼了怎麽辦?”
    “嗯。”李師師乖巧地點頭,心裏卻甜絲絲的。
    木子於讓她在床邊坐下,自己則蹲下身,脫掉她的鞋子,將她那雙冰涼的小腳,放進了自己的懷裏。
    用手,輕輕地為她搓揉著。
    “夫君……”李師師的臉頰緋紅,想把腳縮回來。
    “別動。”
    木子於沒有抬頭,隻是專注地,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
    李師師不動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
    “夫君。”她輕聲開口。
    “嗯?”
    “我們的孩子,你給他想好名字了嗎?”
    木子於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著李師師,她的眼睛在燭光下,像兩顆亮晶晶的星星,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
    “想好了。”木子於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罕見的、溫柔的笑容。
    “如果是個男孩,就叫‘木安’,平安的安。”
    “我希望他,能一輩子平平安安,不要像我一樣,活在刀光劍影裏。”
    “如果是個女孩,就叫‘木念’,思念的念。”
    “為什麽?”李師師好奇地問。
    木子於沒有回答。
    他低下頭,繼續為她暖著腳。
    因為,他怕有一天,他回不來了。
    他想給她,也給自己,留一個念想。
    第二日清晨。
    木子於難得沒有早起。
    他睜開眼時,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米粥香味。
    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間。
    院子裏,李師師正端著一碗粥,從廚房裏走出來。
    看到他,她笑著迎上前來。
    “夫君醒啦?快來,嚐嚐我新熬的粥。”
    兩人在石桌旁坐下。
    一碗白粥,一碟鹹菜。
    簡單,卻透著家的味道。
    “夫君,”李師師一邊為他布菜,一邊狀似無意地問,“北境的事,要緊嗎?”
    她很聰明,從不直接問軍國大事,隻問他要不要緊。
    “沒事。”木子於喝了一口粥,“一些跳梁小醜而已,翻不起什麽大浪。”
    他不想讓她擔心。
    李師師“哦”了一聲,低下頭,小口地喝著粥。
    她知道,他在安慰她。
    她從他昨夜回來時緊鎖的眉頭,和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疲憊中,已經猜到了一切。
    “夫君,”她忽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澄的,“等孩子出生了,我們……我們離開長安,好不好?”
    木子於拿著勺子的手,停在半空。
    “離開長安?”
    “嗯。”李師師點頭,眼神裏充滿了向往,“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買幾畝地,你種田,我織布。"
    “我們再養一條大黃狗,生一群孩子。再也不管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了。”
    她描繪著一幅寧靜而美好的田園畫卷。
    木子於看著她,曾幾何幾時,他有過一瞬這個想法。
    但這絕對不可能,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始終記得自己的使命。
    “好。”
    他笑著,答應了她。
    盡管他知道,這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李師師卻當真了,高興得眉眼彎彎。
    吃完早飯。
    “走,我帶你去看樣東西。”木子於拉起她的手。
    “去哪?”
    “一個能讓你剛才說的那些,都變成現實的地方。”
    半個時辰後。
    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了渭水河畔的皇家農莊外。
    霍去疾早已接到命令,等在門口。
    看到木子於扶著李師師下車,他連忙上前行禮。
    “元帥,夫人。”
    “嗯。”木子於點頭,“帶夫人四處看看。”
    “是!”
    霍去疾在前麵引路,帶著二人,走進了這座被列為最高禁區的農莊。
    一踏入農莊,李師師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隻見一片廣袤的田野上,金黃色的稻浪,隨風起伏,一望無際。
    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稻稈,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稻香。
    這……這是……
    昨天才剛剛在這裏播下種子!
    這才一夜過去,怎麽……怎麽就已經到了豐收的季節?!
    “這……這是……”李師師捂著嘴,美眸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神跡。”霍去疾的聲音裏,充滿了狂熱的崇敬,“是元帥,親手創造的神跡!”
    駐守在這裏的上千名禦林軍,看到木子於的身影,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單膝跪地,眼神狂熱。
    “參見元帥!”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響徹雲霄。
    木子於沒有理會他們。
    他走到田邊,隨手摘下一株稻穗。
    那稻穗,比尋常的要大上兩三倍,每一粒稻穀,都飽滿得仿佛要裂開。
    他將稻穗,遞到李師師麵前。
    “喜歡嗎?”
    李師師愣愣地接過,入手沉甸甸的。
    她看著手中的稻穗,又看了看眼前這片金色的海洋,終於明白,木子於帶她來看的是什麽了。
    這不是普通的糧食。
    這是希望。
    是能讓天下所有人都吃飽飯的希望!
    是能讓他放下屠刀,實現她那個田園夢想的希望!
    “夫君……”她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等收了這季稻子,我們就有了足夠的種子。”木子於看著她,眼神明亮,“明年,整個關中平原,都會種上這種水稻。”
    “到那時,大唐,將再無饑饉。”
    “到那時,我就可以……”
    他的話,還未說完。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名斥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神色焦急。
    “報——!”
    “雁門關八百裏加急軍情!”
    農莊裏喜悅的氣氛,瞬間凝固。
    木子於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接過軍報,展開。
    談判失敗了。
    突厥人拒絕了一切條件,並且,將葉雪清的處決日期,公之於眾。
    十日後,午時。
    雁門關下。
    他們要當著天下人的麵,淩遲這位大唐的大將軍夫人。
    他們還放出話來。
    十日之內,如果木子定國不敢來,那他就是天下第一的懦夫。
    他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砰!”
    木子於將手中的軍報,捏成一團。
    一股冰冷的殺氣,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周圍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金色的稻浪,在他身後翻滾。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北方雁門關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兩塊萬年不化的玄冰。
    “傳令。”
    他的聲音不大,“即刻調集城中所有民夫,星夜搶收。”
    “所有稻穀,脫粒,入庫!”
    “命軍器監,停下所有其他工序,全力生產燧發槍和野戰炮的彈藥!”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開口。
    “傳我師令。”
    “三日後,大軍開拔,兵出雁門關!”
    金色的稻浪瞬間靜止。
    上千名剛剛還沉浸在神跡狂熱中的禦林軍老兵,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那股熟悉的、來自屍山血海的冰冷殺氣,又回來了。
    元帥,終究是元帥。
    創造神跡的手,握住的依舊是屠刀。
    “元帥!”霍去疾單膝跪地,盔甲碰撞,聲音鏗鏘,“末將請為先鋒!”
    木子於沒有看他,目光依舊鎖定在北方,那片他從未踏足,卻即將被鮮血浸染的土地。
    “你的任務,是守好這裏。”
    他收回目光,彎腰,將那株沉甸甸的稻穗,從李師師顫抖的手中拿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放回田裏。
    “這裏,一粒都不能少。”
    他轉過身,牽起李師師冰冷的手。
    “我們回家。”
    李師師的腦子一片空白,任由他牽著,一步一步,走過跪倒在田埂兩旁的人群。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上千道狂熱的目光,正聚焦在他們身上。
    馬車早已備好。
    木子於扶著她上了車,自己隨後跟上,簾子落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回府。”
    他對著車夫,隻說了兩個字。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泥土,發出沉悶的聲響。
    車廂內,一片死寂。
    李師師雙手抱著膝蓋,身體在微微發抖。
    她不敢看他,也不敢說話。
    剛剛在田野間升起的那些關於田園、關於未來的美好幻想,被那封血色軍報和那句“兵出雁門關”,砸得粉碎。
    原來所謂的山清水秀,所謂的耕田織布,都隻是一個夢。
    一個她為他編織,他也願意陪她做的,一戳就破的夢。
    他的世界,永遠隻有金戈鐵馬,血染疆場。
    馬車駛入長安城。
    城裏的氣氛,已經變得截然不同。
    街道上,隨處可見巡邏的羽林衛,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百姓們行色匆匆,臉上寫滿了不安。
    戰爭的陰雲,已經籠罩在這座剛剛經曆過清洗的都城上空。
    馬車在元帥府門口停下。
    木子於先下了車,伸手將她扶了下來。
    府門口的親衛,看到元帥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連大氣都不敢出。
    木子於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拉著李師師,穿過前院,穿過回廊,走向後院那座屬於他們的小院。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木子於抱著她,走進房間,將她輕輕地放在了柔軟的床榻上。
    他為她脫掉鞋子,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睡吧。”
    他看著她,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波瀾。
    李師師咬著嘴唇,不說話,隻是用那雙通紅的眼睛,固執地看著他。
    “夫君。”
    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今晚,別走了,好嗎?”
    “我不走。”木子於回答。
    他走到外間,吹熄了桌上的蠟燭,隻留下一盞昏暗的壁燈。
    然後,他走回床邊,脫下外衣,和衣躺在了她的身側。
    房間裏,瞬間陷入了黑暗和寂靜。
    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和兩人清晰可聞的呼吸。
    李師師能感覺到他就在身邊,他的體溫,他的氣息。
    她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些。
    她悄悄地,向他那邊挪了挪。
    再挪了挪。
    直到她的後背,貼上了一個堅硬而溫暖的胸膛。
    她像是找到了港灣的船,瞬間放鬆下來。
    她轉過身,像一隻八爪魚,緊緊地,從背後抱住了他。
    臉頰貼著他寬闊的後背,雙手環住他精壯的腰。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腰腹間那堅硬如鐵的肌肉線條。
    “夫君。”
    她在黑暗中,輕聲呢喃。
    “我怕。”
    木子於的身體,沒有任何反應。
    他就像一塊石頭,一塊冰。
    任由她抱著,一動不動。
    李師師將他抱得更緊了。
    她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去融化他。
    她將臉頰,在他的後背上,輕輕地蹭著。
    “夫君,你抱抱我,好不好?”
    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和那具紋絲不動的、僵硬的身體。
    李師師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她不明白。
    白日裏,在渭水河畔,那個為她描繪未來、許下諾言的男人,去哪裏了?
    那個會為她暖腳,會在她額頭落下一吻的男人,去哪裏了?
    為什麽隻是一天,不,隻是半天的時間。
    他就變回了那個冷酷的、不近人情的、殺伐決斷的鐵血元帥。
    她抱著他,就像抱著一塊萬年不化的玄冰。
    寒氣,從他們緊貼的皮膚,一絲一絲,鑽入她的四肢百骸。
    讓她從裏到外,涼了個通透。
    她不放棄。
    她的手,開始不老實起來,順著他腰腹的線條,緩緩向上。
    她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去證明他的存在,去喚醒他的情感。
    可就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他胸膛的那一刻。
    一隻鐵鉗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她骨頭生疼。
    “別動。”
    李師師的身體僵住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
    她隻是想讓他抱抱自己,隻是想在他出征前,感受一下他的溫度。
    這也有錯嗎?
    她一動不動,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腕。
    時間,在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
    抓著她手腕的那隻手,終於鬆開了。
    隻是重新,變回了那尊一動不動的石雕。
    李師師閉上眼睛,鬆開了環著他腰的手,想要退開,回到床的另一側,給自己留最後一點尊嚴。
    可她剛一動,那個一直背對著她的男人,卻突然轉過身來。
    在李師師錯愕的目光中,他伸出雙臂,將她,狠狠地,揉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