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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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夕闕神情平淡,微微仰頭看他,他那身青色衣物早已被血洇透呈現一種濃黑的顏色,她並未碰多久,手腕被人攥住。
聞驚遙用了些力道製止:“髒。”
慕夕闕抬眸看他:“我髒?”
“不是。”聞驚遙當即否認,“血髒,別碰。”
慕夕闕也不抽手,就任他握住,她盯著他的傷口:“再往下幾公分便是你的命門了,能傷你至此,這人還挺厲害。”
聞驚遙低頭看她,兩人距離太近,她一心鑽研他的傷口,臉幾乎要貼在他身上,根根長睫分明。
誠如她所說,那人實力強勁。
聞驚遙扣住她的手腕,指尖無意識蜷了蜷,問道:“夕闕,你今日可有出門?”
慕夕闕眉梢微揚:“出去幹什麽,你走後我睡了會兒,剛沐浴完,等你來找我,怎麽?”
聞驚遙看了她許久,慕夕闕坦坦蕩蕩,沒有半分心虛。
末了,少年抬手,替她摘去落在發頂上的落花。
“無事,隻是問一問。”
兩人身量差了一頭,雙目對視,聞驚遙看著她的眼眸。
與那女子對視之時,他在那一刻竟然想到了慕夕闕,仿佛她就在眼前。
“你要跟我貼到什麽時候?”慕夕闕冷不丁開口。
聞驚遙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抱歉。”
他鬆手後退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慕夕闕揉揉被他攥了許久的手腕,頭也不回朝屋內走去:“過來。”
聞驚遙悶不做聲跟上去,這是畫墨閣的主閣,四根漢白玉柱子支撐起來,雕欄玉砌,奢靡威嚴,他送的那些寢具物什規規矩矩擺了進來,將寢殿壘得滿滿當當。
“坐。”慕夕闕進去後也沒回頭,抬手指了指擱在前廳的竹榻,隨後她撥開珠簾走向後廳。
聞驚遙在榻邊坐下,筆直端正,目不斜視。
慕夕闕端著藥出來,瞧他這幅板正模樣,笑了聲走上前去,將托盤擱在竹榻上的小幾,一手直接去解少年腰封。
“夕闕。”聞驚遙反應很快,按住她的手,素來冷靜的眼眸中愣是瞧出了些倉皇,“……做什麽?”
慕夕闕柳眉微擰:“上藥啊,傷口這般深,你自己能處理?”
“聞家有醫師。”聞驚遙道,“不礙事的。”
慕夕闕嗤了一聲:“如今要亥時了,你家醫師晚上不休息?”
“……我自己也可以。”
“別磨磨唧唧的,小時候我又不是沒幫你療過傷。”慕夕闕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似乎惱了,跟過去懟他時候一模一樣,嗆得他說不出話。
慕夕闕從小就愛打架,奈何戰力太凶悍,除卻那些長老,弟子們無人敢跟她打,唯獨一個聞驚遙不怕,慕二小姐說打架,聞大少爺下一刻就板著臉拔劍。
有幾次聞驚遙受了傷,擔心朝蘊提著棍子揍她,兩小隻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慕夕闕偷偷摸摸給他療傷,傷好了自家阿娘就不會揍她了。
但那都是十歲前的事情了,如今他們十七歲了,已經從小蘿卜頭長到可以獨當一麵了。
在清心觀那十年也不是沒吃過皮肉苦,聞驚遙並不覺得這傷有需要她出手的地步,左右他自己回去也能療傷,可如今對上她的眼睛,她皺著眉好似要生氣了。
他最怕慕夕闕生氣,因為她會好幾日都不理他。
“……嗯。”聞驚遙鬆手,偏過頭。
慕夕闕動作麻溜,扯開他的腰封,將外衫連帶內衫扒開。
十七歲的少年身量抽條般猛長,寬肩窄腰,肌理分明,半褪的青衫和雪白裏衣層疊堆下,他微微偏頭,高束的馬尾有些搭在肩上,腰背筆直,坐如青鬆。
慕夕闕將他紅透的耳根盡收眼底,並未出聲點破,她站在他身前,微微彎腰,隻用布帛鬆鬆束起的黑發垂下兩縷,在兩人之間搖搖晃晃。
柔軟的指腹觸碰上肩頭猙獰的傷,慕夕闕來回摸了摸,掌心貼在傷痕處,蘊出靈力替他止血,這是個漫長且細致的活兒,她索性站直身子按住他的肩膀。
“怎麽傷的?”
聞驚遙沒動,眸子半垂,說道:“今夜城外玉靈有異,二叔被害,另有十幾具死士屍身,我趕過去時凶手還未離開,我們過了招。”
“你二叔,聞時燁?”
“嗯。”
“還有呢?”慕夕闕瞥了眼他肩頭的傷。
聞驚遙喉口滾了滾,沉聲說道:“那是個女子,修為很高,我們境界興許隻有毫末之差,但她的打鬥經驗高於我。”
少年抬眸與慕夕闕對視,神色依舊平靜,即使被重傷也未有半分異樣,隻盯著慕夕闕道:“世家子弟接受係統訓教,體式有律可尋,即使是散修也總會有自己擅長的一脈,擅體能,擅刀,擅劍,擅陣,可她不一樣,她似乎什麽都學了。”
慕夕闕眼神慢慢冷下。
“她行快劍,劍招迅捷熟練,但又擅長用匕首這類短刃,還會陣術。”
慕夕闕懶懶道:“興許是個天才,什麽都會呢。”
“這世間能人輩出,她自然稱得上是天才,若一心向道還好。”聞驚遙並不吝嗇誇獎,話鋒一轉,“但她殺心太重,那十幾具屍身都是一劍封喉,我與她交手之時也能覺察出她的戾氣,她的殺招像是長年累月練出來的。”
可修道之人,忌造殺業。
聞驚遙沉沉看她:“她的招式我在海外仙島的書卷上見到過。”
慕夕闕按在他肩頭的手重了幾分,對上少年安靜漆黑的眼眸,她端著笑問他:“你懷疑她是海外仙島的人?”
聞驚遙偏頭看向她按在肩頭的手,沉聲道:“不一定,但她應當去過海外仙島,有些招式像。”
慕夕闕倒實在沒想到聞驚遙這般博學廣知,她沒說話,垂眼遮住眸底晦澀,掌心運轉靈力將他肩頭汩汩流出的血消去。
頭一回慶幸,還好她前世為了盡快修煉什麽都學一把,愣是將自己一手的慕家劍法與那些功法融合,打成了自成一派的慕二獨學。
聞驚遙和她切磋過不下百次,都沒認出來她的招式,可見她那些年學下來的東西多雜,連他都看不出這是什麽打法,加之她今夜過招之時還有意掩去慕家功法。
“那你要如何辦?”慕夕闕頭也不抬地問。
聞驚遙回道:“屍身都已帶回,聞家會派人勘驗,結界玉靈防禦陣已全數打開,她逃不出城。”
還不等慕夕闕開口,他又說:“我覺得她今夜此舉,不止尋仇。”
慕夕闕神態從容:“為何這般說?”
“她應當知曉近兩日戒備森嚴,這種關頭聞家長老遇害,搜查力度也會加大,她也不能保證全身而退。”
聞驚遙看著她,目光沉沉:“可我與她交手,她不像是衝動易怒之人,明明可以等宴席結束再動手,脫身概率也會更大,她偏要今晚殺人。”
後續的話他沒說,慕夕闕淡聲接話:“她有不得不在今夜動手的理由。”
聞驚遙頷首:“嗯。”
慕夕闕今晚瞧見來者是聞驚遙後便猜到,以他心細如發的性子定是能覺察出不對勁的地方,但沒想到僅僅隻是交了個手,她甚至為了避免暴露不敢戀戰,他也愣是能從那不到一刻鍾的對打順藤摸瓜想到這般多。
她沒說話,這種時候說多錯多。
慕夕闕低頭替他止住血,抬手取出個瓷瓶,剜出藥膏後按上他的傷,冰涼的藥膏塗抹上身,聞驚遙搭在膝上的手驀地攥緊。
她瞥了眼,聞驚遙的手生得好看,骨節分明,緊攥之時手背上青筋遒勁,掌心處有道深邃的傷。
慕夕闕沿著那雙手往上看,落在他壁壘分明的腰腹,筆直腰杆上纏了幾圈白布,此刻那潔淨紗布上也微微透出血色。
“你腰上的舊傷也裂了。”
“……不礙事。”聞驚遙拉過堆在腰間的白色裏衣,遮住腰腹位置,“我自己處理便可。”
慕夕闕抬起一根手指點了點他捂腰的手背:“拿開,我看看。”
聞驚遙默了默,沒阻攔,將手拿開。
慕夕闕拆開染血的繃帶,推了他一把,聞驚遙不做防備,胳膊肘後撐在榻上。
剛一抬頭,她朝前傾來,單膝抵上竹榻,彎腰俯身去看他腰上的傷,順帶將那價值萬金的金瘡藥塗上,從始至終目光沉靜,動作算不上溫柔,卻能一下下撓得人心癢。
聞驚遙錯開眼,隻想好好去清心觀裏念百遍清心經,怕是近來忽略心法導致心境不穩,否則為何他覺得渾身滾燙,她明明好心好意為他上藥,他卻滿腦子想些亂七八糟的。
她很輕,在他身上幾乎沒重量,他又忽然有種念頭,會不會起了一陣風,她就飄走了。
“在想什麽?”
正晃神,有人戳了戳他的臉。
聞驚遙自打三歲能拿得起劍後,就一副老成模樣,這天下便是他爹娘都沒再摸過他的腦袋,誰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聞大少爺或聞少主,唯獨慕二小姐敢戳他的臉,偷偷將他的馬尾辮成麻花辮。
但那都是婚事沒公布前的事情,之後她得知了婚約再不曾對他這般親昵。
見他不搭話,慕夕闕又戳了戳他的臉:“你在想什麽?”
聞驚遙別過頭猛地咳嗽起來,他捂住嘴,隨著咳嗽馬尾一抖一抖。
慕夕闕皺眉,抬手給他順氣:“你再咳,剛包好的傷口又要裂了。”
聞驚遙喉結上下滾動,終於將那股險些嗆死他的氣順出來,他想坐直,但身上壓了個大小姐,隻能就著狼狽的姿勢撐住兩人的重量。
“無事,方才有些嗆氣。”
慕夕闕目不轉睛盯著他看,聞驚遙本就臉皮薄,又赤著上半身,在喜歡的姑娘麵前束手無策,隻能好聲好氣商量:“夕闕,你先下來。”
她卻動也不動,讓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成。
“夕闕。”
“聞驚遙。”
兩人同時開口。
慕夕闕毫無承讓的覺悟,湊近了些,直視他的雙目:“你剛剛在想什麽?”
聞驚遙沒吭聲,緘默不語。
“在想我?”慕夕闕直接說。
聞驚遙張了張唇,啞口無言,她總是這般直爽,從不彎彎繞繞。
慕夕闕盯著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好像能攝魂奪魄,又戳戳他的臉頰,說道:“想我什麽呢,說啊?”
聞驚遙不吭聲,她就又戳一下,見他還不說,換了個手戳另一側臉,幼稚又倔強地邊戳邊問:“說啊說啊說啊。”
終於看他連帶著脖頸都紅透了,她才罷休,朗聲笑出來:“算了,不說就不說。”
慕夕闕剛要撐著身子從他身上下來,手腕卻被人扣住,微涼的掌心是與她截然不同的溫度,她垂眸看去,姿容清俊的少年正安靜專注看著她。
“方才確實在想你。”
“想我什麽?”
“在想你好輕,會不會飄走?”
這都想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慕夕闕沒忍住,皺了皺眉:“我怎麽會飄走?”
“嗯,不會的。”聞驚遙握住她搭在肩頭的手,他就著這個姿勢直起身,慕夕闕猝不及防,沒穩住一個後仰險些跌下去,後腰卻按上一隻手。
他輕輕用力,將她推了回來,由於慣力,她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慕夕闕瞬間反應過來,起身下榻,卻又忘了手腕還在聞驚遙掌心中,他握住,製止了她離開的心。
她低頭去看,聞驚遙仰起頭,視線瞥了眼慕夕闕細長的脖頸,在某處停頓了片刻,隨後透亮的眼眸與她對視,毫不躲閃。
“不論你在何處,我都會抓住你,不會讓你飄走的。”
虛攏的掌心被攤開,他放上了一袋帶有熱氣的糖蒸板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