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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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
    左肩像是被拆開後又胡亂塞了回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陳實是在這片無休無止的疼痛中恢複意識的。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隻能看到一片沉沉的、沒有任何光汙染的墨藍色天幕,以及上麵散落的、冷冰冰的星子。空氣清冷,帶著露水的潮濕和一種他從未聞過的、混合著泥土、腐草和某種野花清冽氣息的味道。
    冷。刺骨的寒意從身下的土地滲上來,穿透他單薄的“安心護理”製服。這不是醫院恒溫空調的環境,也不是急救車裏那種帶著消毒水味的密閉空間。
    這是……哪兒?
    記憶是破碎的。救護車刺耳的鳴笛,司機驚恐的喊叫,失控的方向盤,然後是劇烈的撞擊,玻璃碎裂的巨響,以及瞬間吞噬一切的黑暗。
    車禍。他最後的意識定格在車禍。
    他嚐試移動,左肩立刻傳來一陣讓他眼前發黑的銳痛。“脫臼了……”職業的本能讓他瞬間做出判斷。他咬緊牙關,用還能動的右手艱難地撐起身體,靠在旁邊一個冰冷的土堆上,大口喘息,冷汗瞬間布滿了額頭。
    天光微熹,視野漸漸清晰。
    他躺在一片荒草叢生的田埂下。前方是一條被某種木質車輪碾出深深溝壑的黃土路,路麵不平,滿是碎石和塵土。路的另一邊,是望不到邊際的、收割後留下的低矮莊稼茬子,田地規劃得並不整齊,田埂蜿蜒曲折。更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巍峨猙獰的山巒輪廓。
    沒有路燈。沒有電線杆。沒有任何熟悉的現代標識。目之所及,是純粹的自然與原始的農耕景象。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強迫自己冷靜,必須先處理傷勢。他環顧四周,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橙色急救包,散落在幾步外的草叢裏。他爬過去,緊緊抓住它,仿佛抓住了過去世界唯一的遺物。同時,他也摸到了口袋裏的硬物——他的智能手機。屏幕已經碎裂,他抱著萬一的希望用力按了按電源鍵,屏幕依舊漆黑,毫無反應。
    “沒電了?還是摔壞了?”他心裏存著一絲僥幸,或許是這裏太偏僻,沒有信號,手機也沒電了。
    靠著田埂的角度,他忍著鑽心的疼,利用身體重量和技巧,給自己進行了關節複位。伴隨著一聲悶響和幾乎讓他暈厥的劇痛,胳膊總算歸位了。他虛弱地癱倒在地,用急救包裏的繃帶做了簡單的懸吊固定。
    現在,他必須搞清楚自己在哪。
    他掙紮著站起來,沿著土路踉蹌前行。他需要一個參照物,一個能告訴他這裏還是二十一世紀中國的證據。
    太陽從山脊後躍出,金色的光芒灑滿大地。他也終於看到了人影。幾個男子,穿著灰撲撲的、右衽交領的粗麻布短褐,下身是同樣質地的褶褲,小腿上用布帶纏繞綁緊,腳上穿著草鞋或布鞋。他們的頭發在頭頂束成發髻,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或布條固定。膚色黝黑,臉上刻滿了風霜的痕跡。他們扛著的農具,是木質長柄、頂端鑲著粗糙鐵頭的鋤頭,樣式古樸得隻在曆史書籍的插圖上見過。
    陳實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裝扮……太徹底了。就算是再偏遠的山村,也不至於所有人都穿著這種仿佛從古裝劇裏走出來的衣服,用著如此原始的農具。
    他們看到陳實,都停下了腳步。不是好奇,而是如同受驚的鹿群般,瞬間繃緊了身體。他們幾乎同時握緊了手中的鋤頭柄,眼神充滿了警惕、懷疑,甚至是一絲恐懼。
    陳實心裏一沉,但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用幹澀嘶啞的嗓音開口:“老……老鄉,請問……這是哪裏?”
    他的聲音難聽,但確是清晰的、與當地口音截然不同的話語。
    此言一出,非但沒有緩解緊張,反而像是往油鍋裏滴了水。那幾個農人臉色驟變,相互交換著眼神,那眼神裏充滿了 “聽不懂”、“外鄉人”、“來曆不明” 的意味。其中一人猛地伸手指著陳實,聲音尖銳地喊了一句什麽,雖然聽不懂,但那手勢和語氣充滿了排斥和驅趕的意味。
    沒有溝通,隻有對峙。
    陳實僵在原地,手腳冰涼。他明白了,在這裏,他不是一個需要幫助的落難者,而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一個必須被防範的“異類”。
    他隻能慢慢地、示弱地向後退,表示自己沒有惡意。那些農人依舊緊緊盯著他,直到他退到足夠遠的距離,才迅速轉身離開。
    那一刻,陳實徹底體會到了什麽叫 “格格不入” 。他沿著路繼續走,看到了更多的農田,看到了遠處錯落著的低矮的土坯或夯土壘成的牆壁、茅草或灰瓦屋頂的房屋,窗戶很小,沒有玻璃。更遠處,一道蜿蜒的、看起來年代久遠的土黃色城牆輪廓立在視野盡頭。
    一切都在指向那個他無法接受,卻不得不開始麵對的可能性。
    他不是在某個偏遠的山區。
    他可能是……回到了……過去。
    巨大的茫然和恐懼攫住了他。他看著那座巍峨的山巒,和自己所處的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將他擊垮。但他不能倒下。
    他找到一個隱蔽的土坑,看著手裏的智能手機、鑰匙串、幹癟的錢包和那支沒水的圓珠筆。“如果這裏真的是古代,這些東西就是催命符。如果……如果這裏還是現代,隻是某個我無法理解的封閉區域,那我以後還可以回來取。”
    抱著這最後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些來自現代的“遺物”深埋進去,仔細掩蓋好痕跡。他隻留下了那個急救包,以及一身必須盡快解決的、紮眼的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