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餘波與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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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附湯被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喂入產婦口中。每一口都仿佛在與無形的死神角力,喂藥的外門弟子手穩得如同磐石,額角卻已布滿細密的汗珠。
    廟內,時間仿佛凝滯。風雨聲依舊,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年輕婦人蒼白如紙的臉上,等待著這匯集了王執事金針金丹、陳實內力吊命以及這碗續命湯藥全部希望的最終結果。
    陳實依舊半跪在地,維持著度入內息的姿勢,但他的身體已到了極限。過度消耗的內力與心神,讓他眼前陣陣發黑,耳中嗡鳴不已,按在產婦膻中穴附近的手指冰冷而麻木,幾乎失去知覺。他完全是靠著一股頑強的意誌在支撐,維係著那細若遊絲的內息連接,不敢有絲毫鬆懈。
    終於,在灌下大半碗參附湯後,產婦喉嚨間發出一聲比之前稍顯清晰的吞咽聲,緊接著,她那微弱到幾乎隨時會斷絕的呼吸,似乎……稍微綿長了一絲。雖然依舊氣若遊絲,但不再是那種下一刻就要消散的駭人狀態。
    王執事再次搭上她的腕脈,凝神細察良久,緊鎖的眉頭終於微微舒展了一絲縫隙。
    “脈象……雖仍微細欲絕,但已無即刻潰散之象。”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清晰地傳入廟內每一個提心吊膽的人耳中,“性命……算是暫時吊住了。”
    “活了……活了!謝謝仙長!謝謝仙長啊!”那年輕的丈夫,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涕淚交加,不住地向著王執事和陳實磕頭,額頭撞擊在冰冷的磚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其他幾位農人也跟著跪倒,感激涕零。
    王執事抬手虛扶了一下,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沉穩,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莫要高興太早。她元氣大損,精血枯竭,此刻不過是暫借藥力與……外力,強續一口氣。需立時尋一安穩處所,靜臥溫養,按時用藥,絲毫驚擾、風寒皆可致命。能否真正闖過鬼門關,尚需看她自身造化與後續調養。”
    他目光轉向那為首的漢子,快速吩咐道:“此去金堆鎮尚有一段路程,雨勢未歇,她經不起顛簸。你等可知這附近可有能暫避風雨、容她安頓的處所?需得幹燥、避風。”
    那漢子聞言,立刻道:“有!有!往前再走三四裏,拐進山坳,就有我們大王莊設的一處守山人的窩棚,比這廟強些,莊裏人時常收拾,能住人!”
    “好。立刻準備轉移。用門板抬著她,務必平穩,用所有能遮雨的東西將她蓋嚴實,絕不能再見風受涼。”王執事果斷下令,隨即對一名外門弟子道,“你隨他們先去安置,升起火塘,務必弄暖和些。我們收拾好藥材便至。”
    安排已定,農人們立刻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地將產婦重新安置在門板上,用所有能找到的蓑衣、油布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冒著依舊不小的雨勢,抬著她匆匆離開了山神廟。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陳實一直緊繃的心神才驟然鬆弛下來。那股支撐著他的意誌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強烈的眩暈和虛弱感瞬間將他淹沒。他身體一軟,向旁邊歪倒,幸好旁邊一名外門弟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陳先生!”
    王執事一步跨前,二指已搭上陳實的腕脈,同時一股精純平和的玄門內力緩緩渡入,助他梳理近乎枯竭的經脈。
    “心神內力透支過巨,丹田空虛,經脈隱有灼痛……是強運內力,反傷己身的征兆。”王執事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一絲責備,但更多的是關切,“早告誡過你,此術凶險,耗損根基。你可知,若再強撐片刻,你自身經脈必受暗傷,未來修行之路恐將平添無數坎坷!”
    陳實靠在弟子身上,臉色慘白,嘴唇幹裂,連說話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隻能勉力眨了眨眼,表示聽見。
    王執事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比之前更小的玉瓶,倒出一粒龍眼大小、色澤溫潤、異香撲鼻的丹丸。“這是‘培元固本丹’,乃吳長老親手煉製,於固本培元、修複暗傷有奇效。本非你此刻境界所能輕易承受,但你此番損耗太過,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服下後,立刻按照《大道歌》基礎法門行功化開藥力,不可急切,能吸收多少便是多少。”
    他將丹丸遞給陳實,示意他就著清水服下。
    丹藥入腹,初時並無感覺,但很快,一股溫和卻磅礴的藥力便自丹田化開,如同春回大地,滋潤著幹涸的經脈和田地。這股藥力遠勝陳實平日所服用的任何藥物,他不敢怠慢,立刻強打精神,盤膝坐好,依照王執事所言,運轉《全真大道歌》最基礎的呼吸法門,引導著這股藥力緩慢散入四肢百骸,修複著過度透支帶來的損傷。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一塊久旱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這難得的甘霖。先前那種空虛無力的感覺漸漸被一股暖洋洋的充實感取代,雖然依舊虛弱,但那種傷及根本的灼痛感正在緩緩消退。
    王執事見陳實氣息逐漸平穩,臉上也恢複了一絲血色,這才微微頷首。他轉身對其餘弟子道:“收拾東西,我們也盡快趕去窩棚。此地陰寒,不宜久留。”
    在前往窩棚的路上,雨勢漸小。幾名外門弟子看向被兩人攙扶著行走、依舊閉目調息的陳實的目光,已然徹底不同。那不再是看待一個有本事的同僚或客卿的眼神,而是摻雜了敬佩、驚歎,乃至一絲看待門派中那些真正核心精英時才有的尊重。
    他們親眼目睹了陳實是如何以近乎搏命的姿態,將一個必死之人從鬼門關前拉回。這份醫術,這份膽魄,尤其是那神乎其技的“內力吊命”手段,已遠遠超出了他們對“藥堂執役”的認知範疇。
    王執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默然不語。他心中清楚,經此一役,“陳實”這個名字,將不再僅僅局限於華山藥堂一隅。其“仁心妙手”之名,伴隨著這雨中破廟救產婦的傳奇事跡,必將隨著這些外門弟子和大王莊鄉民之口,更快地在華山腳下乃至更遠的地方流傳開來。
    這對於陳實而言,是機遇,也是更大的風險。名聲是把雙刃劍,它會帶來更多的關注、更多的資源傾斜,也必然會引來更苛刻的審視、更複雜的牽扯,以及……更深沉的算計。
    他看著在攙扶下艱難前行、卻依舊不忘運轉功法的陳實,目光深邃。
    此子心性、毅力、天賦皆屬上乘,更難得的是那份於危急關頭敢於擔當、不吝己身的醫者仁心。隻是,在這暗流漸起的江湖,在這看似光風霽月、實則波譎雲詭的華山派,這份仁心,能否護得住他?他又能否在這紛繁複雜的漩渦中,真正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通天大道?
    前方,山坳在望,一處冒著嫋嫋青煙的簡陋窩棚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