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清醒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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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中,裴行之右手抓著驚鴻槍的槍頭,掌心鮮血淋漓。
    他將槍尖拉近自己,看著眼前的人,目光中含著某種詭異的光芒,竟是一種期盼?
    “棲遲,殺了我。”
    全棲遲一愣。
    他繼續說:“掌門師兄的死與我有脫不開的關係,你該為他報仇,殺了我吧。”
    全棲遲看著麵前的人,神情不敢置信,身體僵硬地往後退了一步。
    裴行之抓著槍的手更加用力,往前送了送,尖利的槍尖觸到那脆弱的脖頸,一縷血緩緩流下,浸染喜服。
    他沒有用任何靈力防護,那完全不設防的模樣,隻要槍尖再往前,就能結束他的生命。
    他抬起眸,目光是一片虛無,一字一頓:“棲遲,算我以師叔的名義請求你,殺了我。”
    全棲遲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一般,嘴唇顫抖:“裴行之,你瘋了……”
    “不,我很清醒。”
    他想,他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醒。
    她想讓他活著,他便不敢自絕。
    於是他隻能向外尋求解脫。
    冰涼的雪花落在裴行之的睫毛上,他還想再說什麽。
    全棲遲卻突然用力將槍往後拉出來,鋒利的刃劃過他的掌心,是一道很深的傷。
    “大師兄,”全棲遲身體止不住的發顫,搖著頭後退,“你給他看看,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快速離去,一步不敢留。
    裴行之身體晃了晃,呆呆看著掌心流下的血,那深入掌心的傷痕,就像那日少女心口的傷。
    “小師叔,”雲既白放輕了呼吸上前,“你……”
    裴行之恍然抬眼,語氣有些疑惑:“這是血?”
    雲既白表情一滯,啞然。
    “是血……”裴行之喃喃道。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喜服,又回頭看向後方的小樓,那一層層喜慶的紅色此刻在他眼中好似漫天的血海。
    就像那天聞梨身上的血,染紅了一片雪地。
    然後雲既白就看到裴行之踉蹌著跑回木樓,發了瘋一般去扯那些紅色綢緞。
    扯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跌跌撞撞跑回樓上。
    雲既白愣了一下,害怕他會出事,連忙跟上。
    那白發少年推開門,看到床上穿著嫁衣的人,目光顫動,“聞梨,你身上怎麽有血?”
    後麵跟上來的雲既白難以忍受地閉了眼,啞聲說:“那不是血,那隻是紅色的嫁衣。”
    “是嗎?”他神情恍惚,“可是她從前沒有穿過紅衣。”
    是啊,她從來沒有穿過紅衣,她喜歡青色。
    這是第一次穿紅色,穿著他親手設計的嫁衣,死在了婚禮上。
    裴行之垂眸看著自己滿手的血,好像又回到了半月前的那天,他的劍刺進了她的胸口,同樣是滿手的血。
    “我殺了她,是我親手……殺了她。”
    他的周身都被寒意籠罩,心底湧起深深的絕望。
    白發少年撲倒在床邊,額頭抵著她的手背,泣不成聲:“聞梨,對不起,對不起……”
    雲既白深呼吸一口氣,輕輕關上了門,下樓時看到滿院的紅色綢緞,給其他幾人傳了消息。
    沒過一會人就來了,虞子嘉道:“他終於願意打開禁製了,人呢?”
    這些天他們來了好多次,奈何裏麵沒有一點聲音,他們也進不去。
    雲既白沉默。
    葉舞在這沉默中聽到了樓上的細碎泣音,聲音艱澀:“怎麽了?”
    “他……”雲既白動了動唇,卻不知道如何說,歎氣道,“把這些綢緞拿走吧,別讓他看見。”
    他們將紅色綢緞撤下,隻有裴行之待的那一間沒有動。
    虞子嘉站在門外剛想敲門,便被雲既白拉住了,他對他搖了搖頭。
    “憑什麽?”虞子嘉有些委屈,眼中含淚,“他殺了聞梨。”
    雲既白無奈:“師弟,別這麽說,我們不知道真相不是嗎?”
    虞子嘉聲音很低:“我知道不該這麽想,可我就是忍不住。”
    雲既白搖頭說:“先回去吧,我找師父來勸勸,怎麽說,也要讓聞梨入土為安才是。”
    ……
    藥玄和文柔來了,話語中委婉的意思是將聞梨下葬。
    本來以為裴行之會激烈反對,卻沒想到他異常冷靜地點頭,“我會的。”
    藥玄和文柔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
    樓下廳中。
    文柔微微皺眉,神色止不住的擔心:“你方才感應到沒?小師弟身上的……”
    藥玄沉默一瞬,“他瘋了。”
    那隱隱約約的心魔氣息,離得近了,都讓人心頭發涼。
    文柔張了張嘴,難受得說不出話。
    藥玄取出兩個酒瓶,語氣自嘲:“我還以為這浮生夢沒人喝了呢。”
    六十年前,聶淨慈失去了師傅和道侶,於是找了藥玄釀了些酒,整日靠著藥酒麻痹自己。
    現在,裴行之失去了師父和妻子,同那時的情況如出一轍。
    更令人難受的是,人死在了他的手上,雖然並不是他所願。
    二樓房間內,裴行之溫柔地將少女身上的嫁衣換下,目光觸及她胸口的劍傷時,眼神顫動,不敢麵對地移開目光。
    少女脖頸間的金蓮吊墜已經碎掉了,隻餘一條空蕩蕩的鏈子。
    他給她換上了她平日裏最愛穿的青色衣服,給自己換了一件從前很少會穿的白衣。
    才半月,人就很是瘦削了。
    裴行之傾身,額頭貼近她的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鼻尖,細膩的聲音如情人間的呢喃。
    “聞梨,我不能將你留在這裏了,不然他們肯定以為我瘋了。”
    “師兄師姐說要讓你入土為安,他們知道什麽,你就是前段時間累到了,等你睡醒就好了。”
    裴行之將她抱在懷中,往樓下走。
    文柔和藥玄看到他出來,立馬起身。
    “地方已經準備好了,就在英魂陵親傳弟子的位置,”文柔頓了頓,又說,“也可以葬在師叔旁邊。”
    裴行之淡淡抬眼,“師姐在說什麽?”
    文柔一怔,“你方才不是說……”
    裴行之皺眉道:“她沒有入青雲宗的弟子冊。”
    藥玄注意著他的情緒,不敢刺激他,試探著問:“所以你想怎麽做?”
    裴行之垂眸看著懷裏的人,眉眼溫柔,“落雪之巔是她的家。”
    藥玄、文柔,還有雲既白幾人站在門口,望著那白衣少年抱著人漸行漸遠。
    那人白衣白發,隱入雪中。
    若不是他懷裏露出的一點青色衣角,完全看不出雪中還有一個人。
    藥玄幾乎是瞬間便明白這個人要將聞梨放在哪裏。
    他望著雪色,眼角淚滴滑落,消失在鬢角。
    “風華啊風華,你走了,現在小梨花也沒了,你們倒是走得幹幹淨淨。”
    “可是,你們要他怎麽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