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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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藝術樓的音樂教室是應伽若和謝妄言這三年“暗渡陳倉”的秘密基地。
    課間。
    應伽若先是從門口悄悄地探出個小腦袋,環顧整個室內,見謝妄言已經到了,又轉頭看了看冷清無人的走廊,這才小心翼翼地進門反鎖。
    遲疑片刻,她又謹慎地把窗簾全部關上。
    於是原本明亮的教室,像是覆了層朦朧的薄霧,被紗簾過濾後的日光漫進來,空氣中飛舞的粉塵,都像散發著斑斕的七彩色。
    謝妄言神態散漫地坐在第一排,骨節分明的長指把玩著一枚銀邊校牌,指尖偶爾掠過左邊的照片小相。
    這是應伽若初中畢業拍的,小姑娘尚未完全發育成如今綺豔的模樣,臉頰猶帶一點嬰兒肥,狐狸眼還是幼態的微圓形狀。
    他欣賞了一會兒,繼而抬眼叫她的名字:“應伽若。”
    謝妄言不緊不慢的語調帶點懶倦的啞,一聽就知道昨晚沒睡好。
    耳朵想到今早被他嘲諷的事兒還有點氣,一時之間拉不下麵子,字正腔圓地學著也叫他的大名,“謝妄言,幹嘛?”
    謝妄言薄唇勾起極淺的笑:“不幹嘛,就是想你問個問題。”
    應伽若總覺得他這個神情沒安什麽好心眼,但懷揣著對友情的信任,條件反射地開口:“什麽?”
    謝妄言下顎微抬,示意她看鎖門拉窗簾後曖昧氛圍拉滿的教室,發出震撼應伽若的靈魂一問:“我們像不像在偷情?”
    應伽若差點平地摔:“偷你個頭呀!”
    謝爺爺給他取名謝妄言,是讓他口出妄言的嗎?
    她沒有忘記正經事兒,果斷岔開話題:“校牌還我。”
    謝妄言食指與中指夾著薄薄的校牌,在落了昏朦光線的桌麵扯出一道光影,他懶洋洋地晃了晃:“自己過來拿。”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應伽若視線跟著校牌挪動,隻能乖乖走過去,站在謝妄言微敞的兩條筆直的長腿中間,晃動的影子籠在少年身上,她無所察覺,彎腰接過校牌,又別在胸前。
    確認不會掉,她才悠悠地吐出來一句:“你很拽哦。”
    謝妄言視線掠過少女那張過了成年禮後愈發明豔動人的小臉,繼而搭下眼皮,落下漫不經心的一句:“過獎,沒你拽。”
    眼見著課間休息時間要到了,校牌也拿到手不會影響課間操學生儀表檢查環節,應伽若毫不猶豫地準備走人。
    然而剛側過身子,她手腕便感覺到一陣拉扯力……
    謝妄言鬆鬆地捏起少女纖細的腕骨,看她小臂內側被新書銳利邊緣劃破的傷口,一節課過去,此時有些紅腫。
    她皮膚薄且敏感,一不注意,非常容易留下傷痕,不過一般人並不會注意這裏。
    謝妄言從旁邊椅子上拿起一管創傷膏和拆開的棉簽,十分自然且熟稔地給她塗藥。
    應伽若歪著腦袋沒動,藥膏涼涼的,塗在細而發燙的傷口上,有點舒服。
    過了一會兒,她用食指戳了戳少年的肩膀:“你剛才提前十分鍾下課,就是去醫務室買這個的?”
    謝妄言掀睫睨她一眼,仿佛應伽若問了個智障問題。
    應伽若秒懂,謝妄言這是做好人好事被拆穿“害羞”了。
    隨即自顧自地感歎:“有時候我真羨慕自己。”
    “擁有你這麽貼心的好朋友。”
    “午休我要去買瓶冰鎮葡萄汽水,為我們的深厚的友誼幹杯。”
    謝妄言忽而輕嗤了聲:“是送個校牌都偷偷摸摸的深厚友誼?”
    “還是呼吸同一片空氣都過敏的深厚友誼?”
    應伽若眨了眨眼睛:原來呼吸同一片空氣都過敏的謠言,都傳到謝妄言這種從不關注八卦的人耳朵裏了!
    謠言起因於去年九月開學季。
    平平無奇但炎熱的一天,應伽若在學校小賣鋪冰櫃前,糾結著要不要買最後一根葡萄味的碎冰冰,葡萄味隻有最後一根了耶,她指尖剛觸碰到包裝袋的下一秒……
    恰好被來買水的謝妄言撞見,少年憑借傲人的臂長優勢,搶先一步拿起,應伽若條件反射地拽住另一端。
    兩人對視。
    據現場圍觀同學回憶:那天一中兩位顏值天花板眼神對上的刹那間,風雲莫測,電閃雷鳴,原本熱到爆炸的小賣鋪瞬間降到了冰點。
    好事者拍下照片並且掛到校園論壇,成了開學季第一熱門話題,校史稱——
    一根旺旺碎冰冰引發的戰爭
    那張照片角度非常刁鑽,把他們拍得很像是針鋒對決、死對頭電影的海報氛圍,前提是忽略他們手裏是各扯一角的碎冰冰。
    最顯眼的是冰櫃裏還剩下半櫃子旺旺碎冰冰。
    所以這兩位爭奪這個東西完全是毫無理由的。
    根據校園論壇上千條回帖的分析,最終確認,磁場不合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氣都能精神過敏。
    殊不知,那天是應伽若生理期第三天,前一晚上還捂著肚子在謝妄言家沙發上頤指氣使地讓他煮紅糖薑茶。
    記起生理期偷吃冰凍零食被逮的全過程,應伽若敏銳地在大腦拉響警報,心虛地放軟了聲音,“哎呀,辛苦我們妄言哥哥了。”
    她比謝妄言小兩個月,從來不叫哥哥,除非心虛或者有所求,小嘴比蜜糖還甜。
    “快畢業了,您再忍一下。”
    應伽若穿著襯衫搭配百褶裙的春季校服,黑白配色,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腰,隨著她微微俯身貼近,裙擺輕晃,光影交織下,那張明媚招搖的麵龐像是描上了一層淡金色的薄光。
    謝妄言正在塗藥的長指微頓,然後不緊不慢地換了根幹淨的棉簽,擦著紅痕邊緣溢出來的藥膏。
    幾秒後,才紆尊降貴地吐出一個“嗯”字,算作答應。
    應伽若放心了,專注看謝妄言給自己塗藥,看著看著,目光自覺地聚焦在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雖然他膚色也白,卻是冷調的白,加上微微浮現的青筋,搭在她手臂時,很明顯能看出男生和女生的區別。
    應伽若驀地想起了早晨周染點評謝妄言的那句話——長這種手的男生,口口很強。
    視線又挪到謝妄言的臉上,雖然還是少年氣十足,但側臉輪廓已初具成熟男性的俊美淩厲。
    突然之間,應伽若發現一件顛覆性別倫理與生物學的大事:
    謝妄言在她眼裏有了性別!!!
    窗外濃蔭不知何時覆了過來,間接反襯得應伽若眼睛看上去格外亮亮的,像泛著碎光的玻璃珠子,隻映著謝妄言一人。
    下秒,被她倏然垂落的兩片睫毛壓下了,神使鬼差地開口:“男女授受不親,你是不是不能給我塗藥?”
    謝妄言已經塗完了藥膏,聽到她莫名其妙的話,淡定回:“行,那我再給你擦掉。”
    “啊……”
    應伽若抬起手臂認真地看了幾秒,顯出一絲猶豫。
    謝妄言發現應伽若居然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將棉簽丟進垃圾桶後,驀然起身,與被風吹得晃動的樹影一同朝她覆了過去……
    應伽若瞳孔裏映出少年逼近的身影,不小心磕巴了一下,“怎麽了?”
    突然離這麽近。
    謝妄言突然揚唇,下一秒,他並攏食指與中指,微涼指尖懸在應伽若的太陽穴旁,繼而上揚了下:
    “砰……”
    “完了。”
    “應伽若同學,你學習學的小腦瓜已經徹底壞掉了。”
    上課預備鈴聲猝然響起,應伽若被震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道是他模擬的“槍聲”還是上課鈴聲。
    她耳朵尖都氣成淡淡的粉色:“啊啊,嚇死我了你!”
    “我先回教室,你等會兒再走!”
    少女慌亂的腳步聲逐漸消失,百褶裙晃出漣漪的裙擺好似還在半空中飄蕩,盛滿了所有被紗簾過濾後、盛夏來臨前的夢。
    謝妄言重新坐回椅子,身體懶倦又散漫地靠在牆壁上。
    他想到了魚缸裏受驚的觀賞魚,漂亮脆弱的粉色長尾巴在波瀾不驚的水麵扇出細碎水花。
    他們默契的,誰都沒有再提早晨的那個意外。
    ……
    明瑞一中為了普及體質教育,對課間操十分重視,即便是高三生也不能無故曠掉,此時偌大的操場,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學生。
    像大草原上分區管理圈養的牛馬,一欄一欄的,十分標準。
    高三(7)班。
    蔣心儀一邊跟機器人一樣活動著四肢,一邊環顧四周,某位未來著名新聞記者曾說過——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產生爆炸級新聞。
    算了,今天又是無聊的一天。
    直到她目光不小心掠過自家同桌。
    應伽若從小是學芭蕾舞的,跳個廣播體操都能跳出舞蹈首席的風範。
    隻是用一支普普通通的塑料圓珠筆挽起的低丸子頭,筆蓋上還坐著一隻企鵝寶寶,幾縷發絲鬆散地落在潔白頸側,不顯淩亂,反而是一種想讓其他女生想錄下來回頭複習一百遍的慵懶感。
    蔣心儀分心地想:真正的大美女還得是她同桌這樣,隨手一挽,圓珠筆都跟博物館出土的古董簪子似的,堪比人家精心打扮。
    她看了一眼,又再看一眼。
    等會兒……
    應伽若胸前好像多了樣東西?
    課間操結束,蔣心儀跟在應伽若身邊,好奇地看著她胸口突然冒出來的校牌:“你早晨不還說校牌忘家裏了嗎?是你家長給你送來的嗎?”
    應伽若正想起早晨確實蔣心儀是問過一嘴,不過自己當時滿腦子“意外”,隨口敷衍說忘家裏了。
    幾秒後,她無辜地說:“沒,我記錯了,是從書包裏翻出來的。”
    “是這樣啊。”
    她們一齊進了高三樓。
    走到二樓的時候,蔣心儀突然沒什麽心眼地又問了句,“那你課間消失那麽久,是幹嘛去了?”
    “今天女廁所沒排隊呀。”
    想到在音樂教室被預備鈴嚇到異常的心跳,應伽若大腦蹦出兩個字:偷情。
    等等她為什麽會想到這個詞啊!
    都怪謝妄言胡言亂語!
    應伽若在心裏給謝妄言下了罪犯判決書。
    還沒想好怎麽編故事把蔣心儀這關過去,突然聽她驚呼了聲:“小心!”
    應伽若在轉角處差點撞到人,她錯愕抬眸。
    是謝妄言和他同桌陳京肆,他們兩個被班主任喊去幫忙搬卷子,沒去課間操。
    相較於謝妄言對誰都一視同仁的淡而疏離,他同桌陳京肆像是個小太陽,對誰都給足情緒價值。
    此時熱心地提醒:“應同學,上樓梯要看路。”
    “要不是謝妄言及時把我拉開,就撞到你了,萬一摔下……”
    謝妄言鬆開攥著陳京肆手臂的手,他本來就高,又站在高一層的台階上,居高臨下時氣場更凜冽,垂睨著應伽若問:“你上樓心不在焉地想什麽?”
    被迫圍觀的蔣心儀和陳京肆麵麵相覷。
    這是趕上了我校兩位顏值天花板的不合現場?
    怎麽每次犯蠢都被謝妄言撞上。
    應伽若目光遊移,恰好對上牆壁上貼著一張標題海報——隻爭朝夕,不負韶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下一秒……
    少女眼神堅定的像是要入黨:“想學習!”
    謝妄言難得無言:“……”
    我看你像個傻子。
    謝妄言下樓與她擦肩而過,落下不冷不熱的一句:“行,好好學習,爭取考上班裏第一。”
    回到班裏,蔣心儀困惑地問:“剛才他是在諷刺你嗎?”
    謝妄言就是他們班裏第一,誰特麽考得過他那變態成績?
    “這不是來自同班同學的鼓勵嗎。”
    應伽若若無其事回答的同時,心裏暗鬆口氣,幸好這一茬,讓蔣心儀忘了追問她課間究竟去哪兒了,畢竟她很難編啊!
    “???”
    周染轉過身來,像是說悄悄話一樣壓低了音調:“你們不覺得今天謝妄言說話,嗓子啞啞的,很有頂級渣男音那個味兒?”
    謝妄言聲音好聽是公認的,上課被老師喊起來念課文的時候都會被很多女生偷偷錄音,無限循環播放,甚至他高一的新生發言,都已經在論壇被盤包漿了。
    應伽若下意識反駁:“什麽渣男音,他就是沒睡醒。”
    一旁蔣心儀條件反射:“你怎麽知道他沒睡醒是這個聲音,你又沒跟他睡過覺。”
    恰好數學老師提前進教室,應伽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猜的。”
    隻能說未來小狗仔的嗅覺過分敏銳,他們還真睡過覺。
    嗯,很小的時候。
    周染同學轉回去之前,再次口出狂言:“渣男音也很適合叫。床哦。”
    “尤其貼在你耳邊叫。”
    應伽若摸了摸微燙的耳朵尖,表麵冷靜,內心小人抱頭:
    謝妄言每天早晨都是這個聲兒,有什麽可驚奇的。
    一點都不驚奇!
    所以求求我的腦子……
    不要再回憶被謝妄言貼耳邊講話的畫麵了!
    謝妄言下午回教室,看到桌麵上多了一瓶冒著冷氣的葡萄汽水,淡紫色的易拉罐瓶身掛了層細密水珠。
    同學們見怪不怪,謝妄言高中一入學,便憑借無可挑剔的顏值與氣質,俘獲一眾少女心,遞情書禮物的學姐學妹無數,但他從來沒有收下。
    大家猜測這瓶汽水的歸屬大概也是會直接進他同桌的陳京肆的胃,沒什麽懸念。
    然而下一秒。
    站在桌邊的少年垂眸看了會兒瓶身上的水珠,右手冷白的指節微屈,不緊不慢地扣了上去,提起的瞬間,指尖不經意掃過了瓶底。
    “啪……”一聲輕響。
    葡萄味氣泡炸開的聲響與陳京肆的聲音一起落下,“哎呀,謝哥今天咋這麽客氣,還親自給我打開呢。”
    被一群人行注目禮,謝妄言麵不改色地喝了幾口,鋒利的喉結微微滾動,微涼的濕痕沿著他指節蜿蜒至掌心。
    平時潔癖的少年渾不在意。
    四周寂靜,齊刷刷地盯著他的動作。
    陳京肆十分驚奇地問:“謝哥,你喝了?”
    這可是愛慕者送的汽水,他謝哥終於打算踩著高中的尾巴,談一場校園戀愛了嗎?
    謝妄言:“喝了。”
    葡萄味的汽水,是有點怪,但……
    他平靜地補充了句,“沒毒。”
    陳京肆:噗……他當然知道沒毒。
    謝妄言這麽淡定的樣子,顯得他像是個傻逼。
    陳京肆下意識環顧四周,見其他同學也瞪大了眼睛。
    哦……
    幸好傻逼不止他自己。
    謝妄言將貼在瓶底有些潮濕的小紙條夾進一本厚皮書裏,書頁合上的刹那間,依稀可見上麵畫了隻小企鵝,吹起的氣泡上裏寫著一行小字:友誼萬萬歲。
    他內心輕嗤:誰要和你友誼萬歲。
    應伽若沒有往後看,她拿著筆做了兩道題之後,在旁邊空白處用圓珠筆畫了一隻張開短短小翅膀做飛翔狀的同款企鵝幼崽。
    南城氣候溫暖,學校的玉蘭花樹每年二月初便開始鼓起花苞,今年卻開的尤其晚。
    直到今天。
    教學樓下大片大片粉白交疊的玉蘭花,攜著暗香姍姍來遲,偏生開的比往年更盛大繁茂。
    在應伽若情竇遲開的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