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汽蒸騰得簡泱暈暈乎乎。
    周溫昱的提議實在讓人措手不及，簡泱大腦宕機，很久都沒反應過來。
    以至於簡泱沒有看見，周溫昱抹去鏡子上的水汽，含笑看她表情糾結變換，眼神折射瞬間的冷意，他垂眸掩蓋住，親昵地蹭她的脖頸，呢喃說：“我隻需要用護照和大使館開的單身證明，就可以在中國和你領證啦。”
    “很快很簡單的。”
    周溫昱語氣裏，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簡泱身上緩慢起了層雞皮疙瘩：“不…”
    周溫昱貼著她臉頰：“不什麽？”
    第六感讓簡泱明智地咽下了後麵直接拒絕的話——至少不是現在，他還在裏麵的時候。
    不然可能會吃苦頭。
    簡泱的大腦飛速轉動，靈光一閃，她道：“還不行，我們中國，男性要滿二十二周歲才能領證，你還沒滿歲數。”
    她和周溫昱同年，而她讀書早一年，意味著周溫昱還有一年才滿二十二。
    周溫昱語氣微沉：“這樣嗎？”
    “是的，”簡泱心中悄悄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樣就更好啦！”
    “…什麽？”
    周溫昱唇角的笑意放大，蹭著她的臉頰，親昵地說：“這樣泱泱就可以和我一起回美國結婚了，我們不用分開啦。”
    簡泱心咯噔直跳。
    周溫昱似乎沒有發現，他眼底的藍光雀躍閃爍，已經陷入某種狂熱的想象：“我家後麵有一片紅杉林。嗯，我還有一隻可愛的寵物，叫Liik，它很溫順，沒事的時候，我們可以帶它去紅杉林遛一遛。”
    “加州的天氣很好，冬天也不會冷不會幹，泱泱的手再也不會生凍瘡。”
    “西海岸有著世界最漂亮的紫沙灘，我想帶泱泱去看一看。”
    周溫昱越說越多，語氣也越發興奮，但簡泱什麽也沒聽進去，實在是因為他的暢想，有些過於天方夜譚了。
    她至今除了知道周溫昱來自加州，其餘一無所知，甚至不能確定他常住在哪個城市。
    在以往的對話中，周溫昱提過很多地點，舊金山，洛杉磯，紐約，甚至是拉斯維加斯。
    他對這些地方都很熟悉，給簡泱的感覺就是，他在這些城市都有流浪過。
    每當這麽想，她就會心疼不已。
    但怕傷了他自尊，又沒好意思問，隻能在心底暗自對他更好一些。
    簡泱連趕車都會焦慮，因為沒人給她托底，她承擔不起選擇錯誤的後果。
    要她拋去一切，離開故土，和一個背景不明的男生去國外，這對簡泱來說實在是太不現實了。
    “我可以等一等，等你六月畢業，我們再一起走。”等簡泱回神時，周溫昱已經微笑地下了定論。
    簡泱奇怪：“等一等？你本來該更早離開嗎？”
    “雖然是有一些麻煩事，”周溫昱笑眯眯說，“但我會等到你畢業。”
    “六月嗎…”簡泱呢喃，腦中想的卻是另一樁事。
    現在已經三月中了，如果周溫昱六月離開，那她什麽時候提分手最合適？
    早一點晚一點，都有好處。
    說的早，周溫昱也能早點心平氣和，她還能送一送他。
    說的晚，他們還能再開心地度過一段時間。
    正出神，她被抱起來，兩人分開，她被輕柔地放在床上，周溫昱又重新擠進來。
    他的力道比初始平和了很多，有種刻意讓她舒服的討好感。
    兩人麵對麵，周溫昱臉上褪去了很多時候過於甜膩的笑，他垂著眼，表情難得認真。
    簡泱也第一次從他的口吻裏聽出細微的不安：“如果我做錯過事，主人也一定會原諒我的，對嗎？”
    分開近在眼前，哪怕早就做好分手的決定，但在親密無間時想到這些，簡泱還是感到眼酸。這使得她無心去思考周溫昱的問話，她忍住鼻音，伸手環抱住周溫昱的脖頸：“當然。但你能做錯了什麽事呢？”
    周溫昱緩緩地，如釋重負地露出一個笑容：“我當然什麽也沒做錯。”
    他隻是撒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謊而已。
    回了美國，哪怕一切真相大白，泱泱隻能，也必須接受，她的男朋友——哦不，那時他已經是她的丈夫，是個爛人的事實。
    夜深了，周溫昱抱著她，唇角彎著，睡得很香甜。
    簡泱看著他的睡顏，卻遲遲沒有入眠。她看著天花板，腦中計劃著後續的安排。
    專業課，還剩下三周結課，老家的麵試在下個月。
    簡泱筆試比後一名多出不少，不說絕對上岸，但基本十拿九穩。
    等到工作確定了，學校也沒有課程時，她就可以回老家照顧奶奶，等六月再回來拿畢業證就好。
    奶奶去年末摔了一跤，加上膝蓋的陳年舊疾，伴隨著心髒問題，情況始終不太好。
    目前是簡泱請了阿姨，每天發視頻給她報備，趙琳一周再去幾趟，但都沒有簡泱自己照顧放心。
    這樣一算，下個月課程結束，再和周溫昱分手，就是最合適的時機。
    她可以直接搬出公寓，避免了分手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把這裏留給周溫昱過度回國。
    再過幾個月…他們應該就相隔地球的東西兩邊了吧。
    簡泱腦中天馬行空。
    周溫昱晚上念叨的，簡泱以為她根本沒聽進去的話，突然又字字句句倒映腦海。
    他說他家有一片紅杉林，還有一隻小寵物Liik。
    是什麽寵物呢？簡泱回憶了一下，周溫昱似乎沒說。
    簡泱猜測，或許是一隻可愛的小狗。
    周溫昱還說到了加州的海岸，陽光，還有紫沙灘，要和她一起去，在有關未來的設想裏，每一個都有她。
    想著想著，簡泱的眼角蓄起淚水，她用力眨眼隱去，很低很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上天並沒有給她孤注一擲的勇氣。
    這雨一連下了好多天。
    這天下課，簡泱要去懷特別墅兼職，周溫昱按例開車送她過去。
    他最近沒有再頻繁去智聯未來加班，簡泱便問了一嘴。
    周溫昱眉尾上挑，隔了會，頗有些咬牙意味地說：“我不會再去給他上一分鍾的班。”
    難道是被解雇了？
    簡泱想起上次在電梯看到的那個男人，當時情況混亂，她沒有時間去想，冷不丁回味起來。
    嗯，確實很帥，還有種清冷的勾人感。
    但簡泱沒有表現半分，還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怎麽了？是上次電梯那個男人，讓你不高興了嗎？”
    周溫昱大多數時候很聽話，但涉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時，就會格外有攀比欲。
    反正簡泱的口中，不能有任何一個異性蓋過他。
    簡泱早已經練就和周溫昱說話的技巧，巧妙把“他可能被解雇”這件事，委婉說成“讓他不高興”。
    她悄悄觀察周溫昱的神色。
    果然，沒有應激反應。
    “他最好別落在我手裏。”周溫昱這樣說，他視線盯向後視鏡，有些心神不寧。
    這幾天周溫昱的話的確比平時少了些，簡泱還琢磨著要不要說點逗他開心的話。
    耳畔突然傳來：“寶寶，抓穩一點。”
    “怎麽了…”
    話沒說完，周溫昱猛踩油門，車突然以一種瘋狂的速度往前衝。
    簡泱受了驚，慌忙扶住把手：“你幹什麽，怎麽突然開這麽快…！”
    周溫昱掀眸，看了眼後視鏡，唇線緊抿，繼續在簡泱的驚恐中，將油門踩到了底。
    發動機轟鳴作響，街景飛速變換。
    簡泱的心髒幾乎跳到了胸口，強忍著不叫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周溫昱才放緩速度，側頭，笑眯眯地問她：“寶寶，刺不刺激？”
    簡泱全身發飄，臉色也泛白，一掌拍過去：“你幹嘛呀！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對不起寶寶，”周溫昱湊上來親了親她，“昨晚重溫了《速度與激情》，剛剛也想試試。”
    簡泱閉眼深吸口氣，壓下邪火。
    算了，快分手了，對他最後再好點兒，就不計較了。
    她隻能慶幸懷特的別墅位置在比較偏，遠離市中心，沒有機器拍照。
    送到地方後，簡泱下車，並叮囑他回去開慢些，不許再飆車。
    周溫昱乖巧地點頭。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周溫昱臉上的表情才徹底消失。
    他將車駛離別墅。
    後視鏡裏，不出意外地出現一輛黑色越野。
    周溫昱嗤笑，看著車上下來兩個黑色風衣，身高直達兩米的魁梧白人。
    他們是Lyson從地下拳場重金挖來的人手，沒有他們，或許Lyson至今還會因為那次槍擊躺在床上。
    車窗被叩響，降落後，屬於Lyson首席保鏢菲勒森冷的臉出現。
    “The boss wants you back,now.”[老板讓您立刻和我們回去。]
    周溫昱笑著攤手。
    看不見的腳上，猛踩油門。意識他要做什麽，菲勒一拳打碎玻璃，但整個人也被車撕扯著往前跑。
    &n in heaven.”[去天堂和他說吧。]
    駕駛座傳來少年放肆的大笑聲。
    菲勒被拖著帶了幾米，栽倒在地上。
    他抹掉手上的血，站起身，臉色陰沉地看著車輛遠去，吩咐手下跟上。
    快到春天，這裏的花長得更好了。
    小滿又給她做了果汁，簡泱坐在花房漂亮的藤椅上，愜意地喝了口。
    她等待懷特的出現，然後提前和他知會一聲辭職的事，這樣他也好及時再雇傭新人。
    但奇怪的是，一直到她兼職結束，懷特也沒有出現。
    眼看天色不早，簡泱準備給周溫昱打了電話。
    打開手機，發現他早一個小時就給她發了消息，說車壞了，讓她自己打車回去。
    後麵還跟了好多個[小狗流淚]的表情包。
    車壞了？想到他今天路麵突然的飆車行為，簡泱無奈至極，回了個“||”的顏文字表示無語。
    回到公寓時天色已黑。
    屋內沒有人，周溫昱還沒回來，簡泱換鞋時，聽到手機叮咚一聲。
    以為是周溫昱的消息，打開來，竟然是陸則。
    [視頻有點慢，要等一會]
    簡泱沒反應過來：[什麽視頻？]
    [我找到了那個和你男朋友很像的人]
    為了找這個視頻，陸則花了好一番力氣，找了國內的黑客朋友，扒了很久的原網址，並進行恢複才能勉強還原，但畫質依舊高糊。
    簡泱雖然不是很感興趣，但左右沒什麽事幹，便坐在沙發上，等著視頻傳過來。
    陸則發來語音。
    他中文一般，這次用的英文。
    他說視頻裏有三個人，分別是北美Neocore科技財團，Providence生物集團，和賭城拉斯維加斯謝利家族的後代。
    這三人在上層人眼中，可謂臭名昭著。
    Neocore精準收集指定用戶健康信息，將數據高價賣給Providence。
    Providence壟斷大量藥物專利，隱瞞臨床試驗的不利數據，定向朝這些用戶推送高價藥，多種藥物具有超過監管標準的成癮性。
    兩個集團這從中謀取的暴利，少不了去賭城洗幹淨。
    這些家族就這樣盤根錯節，榨幹普通人的生存空間。
    這幾人就是這些罪惡交易的關鍵推手，更是最大的獲利者。
    在陸則話音落的下一秒，視頻終於成功發送過來。
    簡泱點開，眼睛緩緩睜大。
    金碧輝煌的賭城內部，鮮紅的地毯，穿著火辣的女郎，四處成列的酒瓶，無數個監控屏幕，找不到出口的迷宮。
    老虎機，賭桌密密麻麻排列。
    到處都是紅眼的賭徒，有人哭有人笑。
    視頻明顯是偷拍視角，正在上樓梯，畫麵輕抖著。
    鮮紅的地毯蜿蜒其上，一層層上移。
    拍攝者來到包廂門後，敲門。
    身高進近兩米的保鏢開門，查過身上後，才示意通行。
    這是一個開放包廂，完全的睥睨角度，高高俯視下麵的荒唐場景。
    包廂的桌上散落著金條，籌碼，還有跪在地上倒酒的女郎。
    坐在中間的男人黑發綠眸，喊了個單字。
    簡泱沒聽清是“chou”還是“zhou”。
    他朝另一邊昏暗處丟了把手槍過去，用英語說：“你是最大的功臣，你來。”
    包廂對麵的大屏幕上，突然出現傳來一聲獅吼，一隻巨大的金獅踱過。
    這像是一個什麽信號，從下傳來瘋狂的尖叫。
    拍攝的方向，也轉向那個昏暗處，但因為畫質實在太糊，簡泱隻能看到一節白皙的下頜。
    伴隨著一聲槍響，子彈射出，穿過賭場上空的熱氣球。
    “砰”，氣球破裂。
    無數的美金天女散花般飄落下。
    下麵的狂歡衝破雲霄，接著便是叫罵，毆打，尖叫的聲音。
    滿眼荒唐和醜陋盡被高樓收在眼底。
    “謝利，你還是這樣惡趣味。”另一個金發男生說。
    “哈哈哈哈哈哈。”被叫做的謝利男生手撐在欄杆，“看這樣一群底層人像狗一樣醜態畢露，你死我活，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他轉向對麵，問一直沒有出聲的那個男生：“你覺得呢？”
    男生終於要緩緩抬起臉，簡泱屏息凝神，心髒突然狂跳。
    “謝利，你這裏的安保要加強了。”他的聲音低沉冷淡。
    在簡泱徹底看清的前一秒，一隻巨大的棕獅從他身前跳出，張著血盆大口，朝著麵前撲來。
    幾乎以為是自己被咬住了喉嚨，簡泱驚叫出聲，捂住臉。
    與此同時，畫麵就此終止。
    她的心髒狂跳不止。
    一抬眼，和站在門邊的周溫昱對上視線。
    不知何時，周溫昱已經回了家。
    正站在陰影處，歪頭笑看著她：“寶寶，你在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