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宮門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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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分了兩排,幽公主坐在兩排中間,最上首的位置。
    這次的宮門夜宴,三國的人,隻有焱國赴宴,為表重視,道宮讓焱國公主,幽鴻影坐主位,她的案幾也比一般人更寬更長,上麵擺著今夜所有的菜品,無需從流水中取碟。
    幽鴻影收回看向門口的目光,好奇問了一句:“剛剛那女孩兒是誰?”
    無需刻意描述特征,光華匯聚的地方,總是一目了然的。
    她的身後另有兩個案幾,皆為女子,既是焱國選派入宮的種子,又與幽公主有主從之分。其中一人道:“回公主,是楚家人。”
    “楚氏此屆推舉之一,族長之女,三歲覺醒靈種,至此眉心生印。”另一人回道。
    消息顯然比世麵上流傳的普通版更細一層。
    幽鴻影點點頭,隨口點評了一句:“有趣了。”
    朝晏殊的地方看了一眼,隻可惜,今夜穹、涼兩國都不上船,不然會有一場好戲看。
    宴席右側,一位少年已經無聊得開始拿筷子敲碗碟,他是金尊玉貴的長相,馬尾墜了金珠,垂順在屈起的腿間,因長得俊俏,倒看不出不雅。
    “這席無聊透了。”少年咕噥。
    “席上有好東西。”同伴笑著說。
    “算了吧,沒勁去搶。”這搶的哪是好東西,是關係到他們身家性命的名氣地位。可他又不把這些當身家性命,想想就累了。
    “那看仙女妹妹。”同伴將筷子放在桌上,筷尖朝前,對向楚家人的坐席。
    林慕凡抬眸看了一眼,怔了怔:“說起來挺不可思議,小時候我去楚家赴宴,見過她一次,那時候隻覺得雪團子一樣可愛,倒沒想到長大後……”
    他抬頭就能看到楚家妹妹,淺金的輕紗煙裙隱在案幾下,像攏了一團光,美玉襯人,她安安靜靜膝坐著,時不時轉頭朝周圍看看。
    “林氏一向與楚氏交好,你們又是青梅竹馬的情誼……”陳昆噙著笑,隱了後半句話沒說。
    “也不算青梅竹馬。” 統共就見了仙女妹妹一次,還是小時候,楚家藏她跟藏寶似的。倒是跟楚清河,確實算青梅了。
    說著忽然直起腰,一改慵懶的坐姿。他的“小青梅”轉眼就快跟人幹起來了。
    楚清河左手執槍,右手並攏結印,指尖溢出的靈光像線一樣圈著一個琉璃酒杯。槍身橫舉,槍尖懟著一名男子。
    燭火映亮她銳利的眼瞳,紅衣奪目,明麗又張揚。
    琉璃杯被兩根靈線牽引,另一根牽在那男子手中,就這麽僵持在空中。男子鋒利的下顎距離槍尖隻有三寸,冷目看了楚清河一眼,右手忽然召出一柄武器。
    鏗!
    兵器劇烈拚撞的聲音。
    兩根槍尖相抵。那男子使的,竟然也是槍。
    “是百裏北辰。”陳昆看得津津有味,又道:“壞事了,妹妹好像反手了。”
    她先用牽引術出手奪酒,自然是右手結印,後來被人爭搶,左手出槍。對麵正好反過來。
    “不是妹妹,是姐姐。”林慕凡皺眉看,還有空糾正陳昆稱呼的錯誤。
    這一杯酒不好搶。
    嶽洲百裏氏,在九個掌印世家中排名上遊,百裏家代際傳承也做得好,每一代都有出彩後輩,輪到這一代,是一對兄妹。
    百裏北辰是哥哥,百裏靈越是妹妹。一個使槍,一個用劍,聽說連天賦也與之相關。
    “這麽一看姐姐槍術也很厲害嘛,胳膊都沒晃。”陳昆磕起了瓜子。
    宴席無聊,就指著這些樂子看呢。
    “你叫什麽姐姐?”林慕凡又不樂意了。
    “不兒……”陳昆瞪大眼睛,“那我叫啥?”
    “人家有名字,叫楚清河。”
    ……服了你們這幫少爺。
    陳昆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那頭,百裏北辰冷聲道:“酒離我們更近。”
    “酒往我們這來。”清河冷嗤。說話間槍頭又戳一下。
    她這種一邊說話一邊動手的行為激怒了百裏北辰,槍一震,就這麽跟她在內室鬥了起來。
    席上說話的不少,暗中打架的有,明著鬥的也有,隻是像他倆這種都用槍,打得這麽大開大合的,還真隻有這一塊地方。
    又是一槍橫掃,雖然不是慣用手,也沒用全力,但掀起的氣浪仍是波及到了周圍,部分案幾的杯碟碗筷被掃落,瓷器碎裂的聲音給這一架渲染出了轟轟烈烈的場麵。
    坐在楚家上麵的是百裏家,百裏靈越麵無表情盯著這邊。
    坐在楚家下麵的是商家。
    商如雪案幾上的杯碟一個不剩,她倒一點不在意,身邊的侍者手腳麻利收拾碎片,她目光灼灼盯著兩人打鬥,像是恨不得自己也上去來兩下。
    楚清河側臉躲過戳來的槍頭,忽然喊了一聲:“望舒,躲遠點,別被誤傷了。”
    望舒抬頭,乖巧應了一聲:“嗯!”
    垂眸挪墊子的時候也遮住了眼中的流光。
    姐姐用天賦了。
    “狐假虎威”有個啟動的條件,就是喊對方的名字得到回應。
    楚清河躲避之後反手還擊,明明是左手,速度卻猛然拔高一截。
    鏗!
    百裏北辰猛然抬眸,手臂發力,雖然往後退了一步,卻仍然擋住了這威力大增的一槍。
    席上,晏殊冷淡的目光朝這邊投來,上首的幽鴻影停止說話,商如雪更是看得連連點頭。
    這一擊,有點意思。
    百裏北辰調整槍的握姿,緩解虎口的震痛,心中有疑惑,卻顧不得回想,正要還擊,目光忽而一頓。
    他看向半空——琉璃盞不見了!
    他跟楚清河打鬥歸打鬥,手中的牽引術一直沒鬆。結果剛才,牽引的源頭忽然消失。
    似有所感,百裏北辰朝楚氏坐席的望舒看去。琉璃盞剛剛被她捏在手裏,迎上百裏北辰的目光,她無辜眨眼。
    “我看你們挺忙,就試著拿了一下,哪想到,一拿就到手裏了。”言語中還有點你怎麽不拿好的柔軟嗔怪。
    對麵的陳昆吭哧一聲笑出來。“妹妹好嘴!”
    瞧給百裏北辰氣得,忙活半天被人偷了家。
    百裏北辰蹙眉看了百裏靈越一眼。百裏靈越抿抿唇,沒辯解。
    她剛才確實沒反應過來。
    這一杯被搶去,不可能再要回來。
    宮門夜宴講究的就是這種點到為止的試探,畢竟誰家都不差這一杯酒。
    晏殊看到楚清河得意地收了槍,回到坐席:“崽,幹得漂亮!”
    她的妹妹笑著遞上琉璃盞,眼瞳被燭火映得很亮:“姐姐,給!”
    竟然自己不喝。
    楚清河並不推辭,在席上諸多目光的注視下,揚唇痛快一笑,將這杯加了韻靈基液的梅酒一飲而盡。
    晏殊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楚清河喝完,當著百裏北辰的麵兒將琉璃盞倒懸,看他臉色更冷,高興壞了。
    “還敢跟我鬥槍!哼!”她給望舒傳音,“崽,都在鐲裏了。”
    望舒說:“姐,以前你也是這麽藏的吧……”
    “你就說行不行吧。”
    這一套流程從小到大不知道幹了多少回,她敢保證席上沒一個人看出來。
    八樓,林氏族長笑著搗搗楚岱熙的胳膊。
    “岱熙,你家這倆,今年怕是要給所有人一個驚喜啊。”
    樓下的動靜,樓上的長輩們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楚岱熙克製提唇,說:“都是小孩子們的小打小鬧罷了。”
    五樓,杜枚托著下巴給溟宸傳音:“咱還要試探不?”
    之前還說要在席上再試探一回,結果楚家兩位推舉,一位是盛裝出席,驚豔全場,一位是“武裝出席”,大鬧全場。
    妹妹收獲了目光,姐姐得了彩頭,這一波,楚家算是大獲全勝了。
    溟宸蹙眉搖頭:“時機已過。”
    席上流觴從未停息,溟雲以一己之力躲過所有爭奪的氣浪,穩穩拿到飄下來的那杯酒,喝了後淡淡道:“與其注意楚家,不如專注提升自己。在道宮以排名壓楚氏一頭,不是更有說服力?”
    溟宸看著溟雲,點點桌子,有他自己的看法:“你專注提升自己,我興致來了給楚家使上兩個絆子。這叫各司其職,雙管齊下。”
    溟雲聽了哼笑一聲,再不多言。
    最後三杯酒,一杯被侍者撈出,擺上幽公主的席麵。
    一杯流經晏殊,被他抬手捏起。無人阻攔。
    最後一杯,比較奇怪,竟然被朔洲那位唯一的推舉拿到。
    自有目光投來,風瑤眨眨眼:“你們都在打架,也沒人管我啊。”
    真的嗎?
    商如雪收回目光,勾唇一笑。
    今夜席上精彩太多,她的“掌印情報”,又能更上兩個版本,可喜可賀。
    彩頭分完,席也到了尾聲,海上起了風浪,大家提前散去。
    樓船每一層都有連接外麵的甲板,隻是越往上甲板空間越小。望舒站在甲板的燈影下吹風,看見夜晚的大海顯露出猙獰的一麵,白色的氣浪一層一層拍打著船身,燈暈逐漸撐不開黑暗。
    起霧了。
    “這是到深海區了吧,等天亮,我們就該到了。”姐姐站在她旁邊說。
    回到廂房休息,深夜,望舒忽然睜開雙眼。
    模擬器半夜在她腦中哢哢打字,機械音帶著空洞的拖腔。
    【見到各族精心培養的核心推舉,你表麵看起來沒有動搖,心中卻生了淺淺的裂痕。】
    【你隻是偽裝的天才,倚靠模擬器的光環勉強躋身在這群天驕之間,你當然會忍不住自卑。】
    【你甚至生出了一點逃避之心。偽裝得越像,跌落得就越狠。你想回到族長媽媽的懷抱,告訴她,自己隻想待在楚家,待在媽媽身邊,又怕她對你失望。】
    望舒躺在床上,麵無表情地回應。
    “我要是真天才,還要你何用?幹了這麽多年模擬器,還能讓我心境動搖,有沒有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這麽多年有沒有努力?”
    “媽媽巴不得我留在楚家。”
    “是我。是我自己想去道宮。”
    我要去道宮發光。
    腦中有什麽東西轟然破碎,望舒一下子翻身坐起,冷靜一會兒,掀開弦窗的簾子。
    大霧彌漫,目不能視。
    是海上蜃氣。
    想了想,拉開門,來到姐姐的門口。船上空間雖然不大,每人卻有一個房間。
    她沒立刻敲門。
    房間內,清河正在做夢。大長老嚴厲看著她,說:
    “現在楚家就你一人了,你還有什麽理由不用功、不上進?以後入道宮,連百席都進不了,你會讓楚氏徹底淪為笑柄!楚家最終會衰敗在你的手上!”
    嚇得清河抱著枕頭,一下子驚醒過來。
    她摸摸滿頭的汗,起身咕噥:“什麽鬼夢,楚家敗在我的手上,那族長和妹妹是吃幹飯的嗎?”
    門外傳來一道淺淺的喊聲。
    “姐姐。”
    清河趕緊起身將門拉開:“崽我跟你說,剛我做了一個巨嚇人的夢……”
    望舒聽完,翹起嘴角:“是蜃氣,姐姐受了蜃氣的影響,產生了精神幻境。”
    “這麽危險?”她心有餘悸。
    望舒牽起清河的手,緩聲說:“幻境破了蜃氣就不會再有影響。我們先去一樓甲板。”
    她懷疑這個蜃氣也是夜宴的環節之一。
    路過妙櫻的門,望舒頓了頓,並沒有冒然上去敲。
    蜃氣隻是會有幻覺,不會有多大傷害,等到天亮蜃氣消失,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她走後,妙櫻站在門邊,鬆了口氣。
    她跟楚清河幾乎在同一時間突破蜃氣影響,剛剛望舒站在門口,她已經有所覺察。
    許妙櫻不想望舒敲門。
    這艘宮船並不是她的舞台,如果可以,她想盡量減少存在感。
    感受到門外動靜走遠,許妙櫻打定主意,今晚不出這扇門。
    一樓甲板竟然站了不少人。
    每有人下樓,就有侍者遞上一隻天燈,笑著道:“恭喜客人勘破幻境,固守本心。”
    天燈內有彩頭,是為討個好意向。
    清河手伸進燈籠裏麵,去夠放在燈內的紙條,望舒已經將祝福彩頭拿在手裏。
    借著船上燈火,展開一看,上書:“宮門奪首。”
    輕輕一笑。伸手用靈氣將紙條撚去,化為灰燼。
    旁邊清河也看到她拿的彩頭:“萬事不愁。”
    她念出聲,然後發出一聲詭異的嗬笑。這個好啊。
    甲板上陸續有澄明的天燈升起,驅散了海上的蜃氣。風浪平息,隻有縷縷波光,海上升起一輪明月。
    天光既白,甲板上的人越來越多,直至日出在海上投下第一縷金色晨曦,海上矗立的神山才完整清晰地顯露在所有人麵前。
    迎著巨大雄偉的建築,長風震響宮鈴。
    宮門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