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敢問招牌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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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定要在大劉莊附近這幾個村裏找出一個村花來,那願意給曹露投票的人大約是最多的。
    此時的曹露穿著一件小翻領的碎花襯衣,簡約的服裝難掩不簡單的豐腴。
    此時,清晨的光線照在她的臉龐上,給她的眼睛點上了高光。
    看著眼前的曹露,鍾山心中卻全是無奈。
    孽緣啊!
    一切還要從自己那位母親朱倩雲臨死之前說起。
    當時她倒下的突然,或許是為了了卻自己的心願、或許是實在放心不下自己這個兒子,臨走之前,朱倩雲除了叮囑兒子繼續在村裏幹教員混口吃的之外,還愣是給兒子說了一門親事。
    就是把鍾山說給了隔壁曹家窯村曹開中的閨女曹露。
    曹開中此人也算是個能人,幾年前,他突然高熱,當時正下暴雨,鄉村土路泥濘糜爛,想把人轉送到縣裏根本無望。
    彼時曹開中的妻女哭著喊著跪在朱倩雲麵前求她幫忙,母親朱倩雲冒著大雨奔走幾天,找周遭的大夫們湊藥品,日夜不停地觀察狀態,辦法用盡,愣是救了他的命。
    當時曹開中便許諾,上山下海也要報恩,若有吩咐絕無二話。
    隻是沒想到等到朱倩雲臨死之際,卻忽然找他來提了親事。
    鄉黨嘛,救命的恩情,說出話要是不算了,自然會讓人瞧不起。
    朱倩雲提親自然也不是亂提的,因為她早就看出曹露跟自己的兒子互相有點意思。
    但鍾山在大劉莊無依無靠,成分又不好,不說家徒四壁吧,至少也是窮得蕩氣回腸。
    如今連黑五類的親媽都要沒了,更是無依無靠,姑娘同意又怎樣,他爹心裏別扭啊。
    彼時當著朱倩雲的麵,曹開中點頭答應了,總算讓人含笑離世。
    隻是死人滿意了,活著的人怎麽辦呢?
    對於鍾山來講,穿越過來發現這個潛藏的退婚流bug之後,他立馬就行動起來,主動找曹開中把這門婚事了結掉了。
    反正當初提親隻有鍾山、曹開中、朱倩雲在場,事情也隻限於兩家人之內,隻要倆人達成一致,別人自然也無從指摘。
    果然,曹開中答應得很痛快。
    這事兒辦完沒兩天,鍾友為就從燕京跑來接人,鍾山離開了中原,一切自然無人再提。
    隻是沒想到,自己剛回來,曹露卻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找上了門。
    “山哥,你瘦了,也白了些……”
    看著日思夜想的鍾山,曹露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可手伸到一半又覺得實在太大膽了些。
    她慌慌張張的後退了一步,臉上掛滿了朝霞。
    “昨天晚上俺聽人說你回來了,今天一早俺就想來看看你。在書記家沒找著,就來這邊看看。”
    她咬著嘴唇,說著說著忽然眼裏湧出晶瑩的淚滴。
    “你、你為啥不要俺了……”
    鍾山解釋道,“曹露,你看得上我,我很感激。但對於我媽說親這事兒辦得唐突,我本來就是反對的,這事兒所以我自然不能讓這個事兒錯下去。”
    “啥是錯?”
    曹露不服氣,紅著眼睛看著鍾山,“俺爸跟我一說,俺當時就跟他翻臉了,偷偷跑出來找你,才知道,你已經走了……”
    “你走了,連句話都沒有給俺留……嗚嗚……”
    她越說越激動,自顧自地哭了起來。
    鍾山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要怎麽跟眼前的姑娘解釋,當初喜歡你的那個鍾山早就被我奪舍了?
    如果自己拿的是海王劇本,那大約可以安心享受曹露的情感付出,然後再去撩別的妹子,甚至搞一搞大被同眠什麽的。
    隻可惜這本書的作者不會寫多女主,所以搞不得。
    思忖再三,他咬牙撂了句狠話。
    “實話跟你說吧,當初我就是單純覺得你長得不錯,現在我去了燕京,大城市裏漂亮姑娘有得是!在我心裏,你早就排不上啦,你也白惦記我了,趁早找個人嫁了吧。”
    這種陳世美發言一出,對麵的姑娘如遭雷擊。
    曹露睜圓了眼,顫抖著嘴唇望著這個比半年前白了不少的鍾山,第一次覺得他有些陌生。
    豆大的眼淚滴下來,灑進土裏,眨眼間就沒了。
    倆人僵了半晌,曹露還是垂著頭拖著身子走了。
    傷害了一個鄉村美少女的幼小心靈,鍾山也隻能心中默默說聲對不起。
    回到書記家吃了早飯,書記給鍾山借了一輛自行車,倆人一路去了李寨。
    這年頭恢複身份的要求堆積如山,鄉裏見怪不怪,再加上老書記的薄麵,事情辦的飛快。
    饒是如此,一切手續弄好,已經是兩天過去。
    整理好了材料,鍾山猶自不放心,幹脆給老書記留了通訊地址,又壓給他十塊錢,隻說如果到時還需要補充文件,就給村裏發電報,這錢便是往來的電報費和郵費。
    臨走前,他去了朱倩雲的墓前祭掃一番,不知下次再見是什麽年月,出於對生命的感恩,他還是恭恭敬敬地給朱倩雲磕了幾個頭。
    一切收拾停當,鍾山坐上過路的大篷車,再次奔赴回燕京的旅途。
    隻是路過曹家窯的時候,他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一個身影在遠遠的注視著自己。
    想著這幾天的際遇,鍾山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經曆頗有點《人生》裏高加林的意思。
    一路顛簸,重返燕京時,已經是八月份了。
    剛一回到家,鍾小蘭就興衝衝地過來報告了好消息。
    “今天去學校,老師說燕京大學已經打電話過來了!過兩天就能去領通知書啦!”
    鍾山訝然,“你不是要去外國語學院嗎?怎麽改燕京大學了?”
    “填誌願的時候,我本來是要填外國語學院,可沒辦法,誰讓分數夠了呢!”
    鍾小蘭哪有糾結,分明是滿臉得意。
    “燕京大學直接給我們學校打了電話,說我的外文成績格外出色,可以特別錄取,邀請我報他們外文係!哎呀,盛情難卻,我也隻好答應啦!”
    鍾山看著鍾小蘭這幅樣子,就知道她這兩天沒少在自己同學、老師麵前裝逼,小詞兒都一套套的。
    眼看大兒子有了正式工作,小閨女成了大學生,鍾友為別提多開心了。
    當天下午,他幹脆請假去買了自行車,火速把老車交給了鍾小蘭,晚上更是掏錢帶著全家出去搓了一頓。
    與其他人的興奮不同,鍾山心裏還惦記著一直沒寫完的劇本。
    回到家,他繼續挑燈夜戰。
    如此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到了八月底。
    《茶館》在津門、承德兩地為期三個月的巡演終於要開始,俞民帶隊,所有的演員、舞美都坐上車前往天津,還有一輛黃河大貨車,直接裝著巡演的布景跟在後麵。
    臨走的時候,大家都去給他們送行。
    俞民快上車時,還不忘了給鍾山上個眼藥,“你小子可別閑著!甭說《茶館》,你弄個《酒館》、《麵館》也成啊!”
    車上坐著的都是《茶館》的演員,大夥都是一陣哄笑。
    鍾山也不爭辯,隻是笑眯眯地跟他揮手作別。
    這麽多演員、職工離開,後台一下子空曠了不少。
    九月份,人藝難得清閑下來。
    上半月還有四場《王昭君》的演出,之後的時間,首都劇場接了十幾場各單位活動,演出全部暫停,演員們終於得以喘息。
    此時的鍾山大概是院裏最忙碌的人。
    空政話劇團的《夕照街》排練接近尾聲,三天兩頭就要去看效果。
    而到了晚上,鍾山就一頭紮進了飯店後廚。
    這家飯店不是別處,正是位於前門大街的燕京烤鴨店。
    烤鴨店的後廚宛若戰場。
    永不停歇的切墩、爆炒,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和膀大腰圓的廚師們揮灑的汗水混做一團熱氣,毫無保留地擁抱著每一個站在後廚的人。
    而作為烤鴨店,吊爐更是奪人眼球。
    碩大的吊爐裏火焰升騰,好幾個人圍繞旁邊伺機而動。
    這一邊,一隻隻刷了飴糖的鴨子正在快速變成琥珀色。
    另一邊,剛剛烤製完成的鴨子帶著閃亮的光澤從爐中取出,放到推車上的大盤子裏,被一位位片皮廚師推到客人麵前。
    此時鍾山正跟身旁一位麵相敦厚的人請教著烤鴨的種種細節。
    倆人聊了一陣,又轉戰大堂。
    坐在前廳的角落,看著絡繹不絕的食客,鍾山靜靜地聽著身旁的人講從前的故事。
    “打我記事兒起,我就跟鴨子混在一塊兒,全家指著這個吃,想當年這裏蓋二層樓,就是我爸爸他們幹的。隻可惜啊,傳到我當掌櫃的時候,這店都快玩兒完了。”
    “這麽好的買賣,怎麽就完了?”
    “那時候亂啊,沒法經營!五子行是賤行,賺點錢都不夠讓這些惡霸們訛詐的。”
    這人說到舊社會,不由得連連歎氣搖頭。
    此人名叫楊福來,是如今燕京烤鴨店前門店的經理,也是這家店公私合營之前的“東家”、“掌櫃”。
    而這家店在公私合營之前的名字,叫做“全聚德”。
    如今的全聚德自然還不是鍾山前世那種龐然大物,依舊保留著屬於烤鴨店的美好。
    鍾山對五子行格外感興趣,“您詳細說說過去五子行的規矩?”
    所謂五子行,就是“廚子、戲子、堂子(跑堂)、門子(看門)、老媽子”這五個名字裏有“子”的行當,在舊社會跟下九流比好不了多少。
    楊福來聞言有點猶豫,不過也沒藏著掖著,伸手指點著大堂裏的種種職工,把他們跟過去時代的身份一一對應起來。
    如此聊了一個多小時,鍾山記得手都酸了。
    楊福來看他如此認真,心中漸漸有些期許,“鍾編劇,你說寫我們店的話劇,真不是騙我?”
    “騙你幹嘛!”鍾山樂了,“我初稿都寫完了,主要就是為了調整一些細節,增加真實性。”
    “那就好那就好……”
    楊福來應著,鍾山已經站了起來,把筆記本塞進包裏,他扭頭看著楊福來。
    “最後一個問題,您過去的招牌放哪兒了?”
    幾分鍾之後,倆人站在了飯店的庫房裏。
    這裏都是經年累月用不著的東西,各種雜物堆積如山,楊福來爬到“山上”翻了半天,又招呼鍾山搬開好幾樣東西,才終於摸到了角落裏一個用篷布遮蓋的長長匾額。
    倆人把匾額扛出來,楊福來伸手揭開,“全聚德”三個字露了出來,隻是漆色暗淡,已不複往日的金碧輝煌。
    “我說……你們就沒想過用回老名字?”
    “怎麽不想?做夢都想!”
    楊福來滿臉沮喪,“報告交了一大堆,愣是沒有回音啊!”
    鍾山點點頭,伸手從包裏拿出一遝稿紙。
    “要是真恢複不了,幹脆叫這個得了。”
    楊福來定睛一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