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9章 這官袍,穿著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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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試三日後,放榜。
    金鑾殿上的策論,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傳遍了京城的街頭巷尾。
    “狀元!一定是先生!”徐耀祖在院子裏來回跑,胖臉上的肉都跟著顛。
    李沐雪靠在梅樹下擦劍,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急什麽,聖旨還沒到呢。”
    她話音剛落,院門外就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麵白無須的老太監,手捧一卷明黃色的聖旨,帶著兩個小黃門站在門口,臉上掛著職業化的笑。
    “蘇雲,蘇大人何在?”
    徐耀祖腿一軟,差點跪下去,被李沐雪一把扶住。
    蘇雲從書房裏走出來,身上依舊是那件青衫,他對著老太監躬身行禮。
    “草民蘇雲,在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老太監清了清嗓子,拉長了聲調,展開聖旨。
    “新科貢士蘇雲,才學出眾,品性端正,殿試策論,深得朕心。朕心甚慰,特欽點為本科狀元,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即日上任。”
    “狀元!”徐耀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老太監頓了一下,繼續念道:“另,翰林院修撰蘇雲,見識不凡,膽識過人,特準其兼任天策府見習天策使,欽此。”
    念完,他合上聖旨,笑容可掬地遞給蘇雲。
    “蘇狀元,恭喜了。這可是雙喜臨門,咱家在宮裏當差這麽些年,還是頭一回見著這般恩寵。”
    蘇雲雙手接過聖旨,觸手是絲綢的冰涼。
    “有勞公公。”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悄無聲息地塞了過去。
    老太監手腕一翻,銀票就沒了蹤影,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
    “蘇大人客氣了。雜家告退。”
    送走宮裏的人,徐耀祖猛地撲了上來,抱著蘇雲的大腿就嚎。
    “先生!狀元郎!您真的是狀元郎!”
    “天策府見習天策使又是什麽官?”李沐雪收了劍,走了過來,眉頭微皺。
    蘇雲把徐耀祖從自己腿上扒拉下來。
    “一個……可以到處看看的職位。”
    他看著手裏的聖旨,翰林院修撰,清貴之職,是文官的正途。天策府,卻是女帝懸在百官頭頂的一把刀。
    女帝把他放在了文官最矚目的地方,又給了他一把看不見的刀。
    這官袍,還沒穿上,就覺得燙手。
    與此同時,三皇子府。
    “砰!”
    上好的青花瓷瓶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三皇子胸口劇烈起伏,眼睛裏布滿血絲。
    “翰林院修撰……還兼任天策府見習天策使?”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重複著剛得到的消息,“好!好一個我的好母後!”
    張茂站在一旁,低著頭,不敢出聲。
    “她這是什麽意思?她是要把這蘇雲當成她的刀,來對付本王嗎?”三皇子一腳踹在書案上,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散落一地。
    “殿下息怒。”張茂終於開口,“陛下此舉,確實是在抬舉蘇雲。不過……也給他樹了滿朝的敵人。”
    三皇子停下動作,看向他。
    “說。”
    “蘇雲根基太淺,出身寒門,驟登高位,必遭人嫉妒。翰林院那些老學究,最重門第出身,不會輕易容他。朝堂之上,我們的人,可以借此攻訐他德不配位。”張茂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陛下能給他官位,能給他恩寵,卻給不了他根基和人脈。”
    “殿下的意思是,不必急著動手?”三皇子冷靜了些。
    張茂躬身道:“殿下,殺人,何須用刀?捧殺,孤立,讓他寸步難行,讓他變成一個孤臣。到時候,他這把刀再鋒利,沒了握刀的手,也傷不了人。”
    三皇子坐回椅子上,手指敲擊著扶手。
    “好,就按你說的辦。去翰林院給蘇文遞個話,讓他‘好好照顧’他這位狀元大哥。”
    次日,蘇雲換上了嶄新的緋色官袍,走進了翰林院。
    翰林院裏古樹參天,安靜得能聽見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掌院學士親自領著他,將他引到一處靠窗的位置。
    “蘇修撰,這裏便是你的公房了。院裏藏書萬卷,你可隨時取閱。”掌院學士態度和藹,卻也帶著一絲疏離。
    “謝過學士。”蘇雲拱手。
    他一坐下,就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審視,有羨慕,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嫉妒。
    他沒有理會,隻是安靜地整理自己的書案。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喲,這不是我們蘇家光宗耀祖的狀元郎嗎?怎麽,穿上這身官袍,連親弟弟都不認了?”
    蘇雲抬頭,看見蘇文也穿著一身官袍,正抱著手臂,斜靠在對麵的書架上,一臉的譏諷。
    蘇文也是今科進士,不過排名靠後,靠著蘇家的關係,才在翰林院謀了個編修的閑職。
    蘇雲沒看他,隻是拿起一本公文卷宗,淡淡開口。
    “蘇編修。”
    蘇文愣了一下,沒想到蘇雲會用官職稱呼他。
    “翰林院乃清靜之地,有翰林院的規矩。”蘇雲翻開卷宗,頭也不抬,“當值之時,喧嘩吵鬧,是為失儀。若有要事,可依流程上報。若無要事,還請蘇編修回到自己的位置,莫要耽誤了公事。”
    周圍頓時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
    蘇文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指著蘇雲,氣得說不出話。
    “你……”
    蘇雲終於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
    “蘇編修,還有事嗎?”
    蘇文被他看得心頭發毛,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相幹的物件。他哼了一聲,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接下來的幾天,蘇雲在翰林院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靜。
    他每日準時到,準時走,除了查閱資料,整理典籍,從不與人多言。那些原本想看他笑話,或者想拉攏他的人,都覺得他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無從下手。
    這天夜裏,蘇雲剛回到朱雀坊的小院,就察覺到了異樣。
    他推開書房的門,點上燭火。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屋子的陰影裏響起。
    “蘇大人,適應得還習慣嗎?”
    那個戴著青銅麵具的“潛龍”,如同鬼魅一般,站在角落裏。
    蘇雲轉過身,神色不變。
    “有事?”
    麵具人從懷裏掏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卷宗,放在桌上。
    “你的第一個任務。”
    蘇雲拿起卷宗,拆開封口。裏麵是一份關於戶部右侍郎王德發的資料。
    王德發,三皇子一派的骨幹,主管漕運錢糧。卷宗裏羅列了他幾條看似不起眼的罪證,卻都證據不足。
    “陛下要你查什麽?”蘇雲問。
    “陛下什麽都不要。”麵具人的聲音沒有起伏,“天策府,隻要結果。查到什麽,是你的本事。怎麽查,是你的事。”
    “期限?”
    “沒有期限。王德發還在那個位置上,你的任務就沒結束。”
    麵具人說完,身影一晃,便融入了黑暗,消失不見。
    書房裏,隻剩下蘇雲和桌上那份薄薄的卷宗。
    他拿著卷宗,在燭火下看了許久。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一條縫。
    李沐雪探進頭來。
    “還沒睡?”她看了一眼蘇雲手裏的東西,“又是什麽要命的玩意兒?”
    蘇雲把卷宗收進懷裏。
    “一些公文。”
    李沐雪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她的劍和一塊擦劍布。她坐到蘇雲對麵,自顧自地擦拭起來。
    “我聽徐耀祖說,你這幾天在翰林院,跟個悶葫蘆一樣,誰也不理。”
    “嗯。”
    “你那個弟弟,天天在外麵說你壞話,說你忘恩負義,六親不認。”
    “隨他去。”蘇雲拿起毛筆,開始研墨。
    李沐雪擦劍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著蘇雲。
    “蘇雲,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個人就能把所有事都扛了?”
    蘇雲研墨的手頓住。
    李沐雪把劍放到桌上,發出“哐”的一聲輕響。
    “你現在是狀元,是天子門生,可也是三皇子的眼中釘。你在明處,他們在暗處,防不勝防。”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開口。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以後,你的身後,我幫你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