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3章 一死諫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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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外的風,帶著夜的涼意,吹起蘇雲的衣角。
他接過沈策遞來的卷宗,入手很沉。
李沐雪站在他身側,目光也落在那份卷宗上,眉頭緊鎖。
蘇雲展開卷宗,裏麵不是公文,而是一封信。
信上的字跡,是王允太傅那獨有的館閣體,工整,克製,一如其人。
“蘇首輔親啟。”
信的開頭很平靜。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老夫已赴黃泉。不必哀慟,此乃老夫自己的選擇。”
“老夫,亦是‘觀星者’。”
看到這一句,蘇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李沐雪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
“但老夫所守之道,與靖王不同。靖王欲複辟舊製,重回宗室天下,此乃逆流。而老夫與身後一眾同僚,所求者,乃‘文官治國,祖宗成法’之延續。”
信中繼續寫道:“陛下之才,曠古爍今。首輔之能,經天緯地。然二位行事,如烈火烹油,雷霆萬鈞,改製過速,恐動搖國本。我等老臣,心懷憂懼,日夜難安。”
“故而,靖王振臂一呼,便有從者。非為謀逆,實為自保,為心中之道統耳。”
“老夫今日,以死明誌。其一,是為勸諫靖王,讓他看清,他所行之路,不過是為人利用,終將萬劫不複。”
“其二,是為告誡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時之念,被人當了槍使,淪為謀逆之棋子,斷送身家性命,亦毀了這大周的根基。”
信的末尾,字跡似乎有些顫抖。
“老夫觀首輔之行,雖酷烈,卻心懷萬民。‘以工代賑’,澤被蒼生,此乃聖君賢相之舉。老夫信你,亦信陛下。這天下的未來,托付於你,老夫,放心。”
“王允,絕筆。”
蘇雲合上信,久久沒有說話。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李沐雪輕聲說。
蘇雲點了點頭,將信紙仔細折好,收入懷中。
“回府。”
……
第二日,金鑾殿。
天還未亮透,百官就已齊聚。
與往日不同,今日的朝堂,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女帝高坐龍椅,麵沉如水。
靖王謀逆之事尚未了結,太傅王允又於昨夜自盡,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看不見的陰雲之下。
朝會開始,禮部尚書剛走完流程。
禦史大夫張柬,領著身後十幾名老臣,齊齊從隊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臣等,有本奏。”張柬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響亮。
女帝的目光掃過他們,沒有開口。
張柬叩首,朗聲道:“太傅王允,無故自戕,京城人心惶惶。究其根本,在於國本未定!儲君之位懸空,方給靖王此等逆賊,以‘清君側’為名,行謀逆之事的借口!”
他身後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臣跟著附和:“臣附議!自古以來,女子主政,陰陽顛倒,非國家之福。懇請陛下,為江山社稷計,從宗室之中,擇一賢德子弟,冊立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等附議!”
十幾名文官,齊聲呐喊,聲震殿宇。
他們的矛頭,直指龍椅上的女帝。
其餘的官員,有的低頭不語,有的交換著眼色,整個朝堂,暗流洶湧。
就在這時,蘇雲從百官之首的位置,緩緩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那些跪著的老臣,隻是徑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沒說一句話,隻是從懷中,取出了那封王允的遺書,交給了身旁的內侍太監。
“念。”蘇雲隻說了一個字。
內侍太監躬身接過,展開信紙,用他那獨特的尖細嗓音,一字一句地開始宣讀。
“蘇首輔親啟……”
“……老夫,亦是‘觀星者’。”
當這一句念出來時,跪在地上的張柬等人,身體明顯一震,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當聽到王允闡明,自己代表的是“文官治國,祖宗成法”的保守勢力時,那些老臣的頭,埋得更低了。
內侍的聲音繼續在殿內回響。
“……老夫今日,以死明誌。其一,是為勸諫靖王……其二,是為告誡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時之念,被人當了槍使,淪為謀逆之棋子……”
字字句句,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那些發難官員的心上。
張柬的身體,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他怎麽也沒想到,他們所敬重的文官領袖王允,竟會留下這樣一封信。
最後,當內侍念到那句“這天下的未來,托付於你,老夫,放心”時,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那些跪著的老臣,臉上早已沒了方才的慷慨激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愧與難堪。
他們感覺,王太傅的這一封信,像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們所有人的臉上。
內侍念完,將信恭敬地呈還給蘇雲。
蘇雲接過信,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一眾官員。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金鑾殿。
“王太傅,以身殉國,以死明誌,其心可昭日月。”
“臣請旨,追諡王太傅為‘文正’,配享太廟,以彰其忠烈。”
“文正”,這是文臣死後,所能得到的最高諡號。
跪著的老臣們,聞言身體又是一震。
蘇雲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
“至於靖王謀逆一案,臣,亦會徹查到底。凡與逆賊有染者,絕不姑息!”
“但……”他的話鋒一轉,“念王太傅拳拳報國之心,此案,首惡必究,脅從不問!”
恩威並施。
一句“脅從不問”,瞬間擊潰了那些官員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他們明白,這是蘇雲,也是陛下,給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
“臣……謝陛下天恩,謝首輔大人!”
張柬帶頭,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後怕。
龍椅上,女帝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此刻,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
“準。”
退朝後,蘇雲沒有回首輔府。
他獨自一人,登上了皇城東南角的角樓。
站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座京城的輪廓。朱紅的宮牆,金黃的琉璃瓦,還有遠處市井的煙火氣,盡收眼底。
風吹起他的官袍,獵獵作響。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蘇雲沒有回頭。
李沐雪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同樣望著遠方。
她將一物遞了過來。
那是一把劍,連鞘的古劍。劍鞘是鯊魚皮所製,古樸無華,但劍柄處的吞口,卻被擦拭得鋥亮,在日光下泛著寒光。
“擦好了。”她說。
蘇雲伸手,接過那把劍。
劍入手,很重。
李沐雪看著他,開口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蘇雲握著劍柄,看著遠處連綿的屋脊,點了點頭。
……
次日,晨。
太廟。
大霧彌漫,籠罩著這座莊嚴肅穆的皇家宗祠。
高高的台階之上,靖王一襲白衣,負手而立,早已等候多時。他的頭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著,神情淡漠,仿佛不是來赴一場生死之戰,而是在等待一位故人。
霧氣中,兩個身影,拾級而上。
一青,一黑。
靖王的目光,落在為首的蘇雲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來了。”
他的聲音,穿透晨霧,清晰地傳了下來。
緊接著,他的目光越過蘇雲,落在了他身後,那個一身黑衣,手持長劍的李沐雪身上。
靖王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
他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解。
“但你身後,為何還跟著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