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9章 這王爺,我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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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殿,大周朝權力的頂峰。
    今夜,這裏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鎏金的宮燈將每一根盤龍巨柱都照得纖毫畢現,地上鋪著的大紅波斯地毯,軟得能陷進腳踝。
    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宮女們如同穿花的蝴蝶,端著玉盤珍饈,在百官之間穿行。
    當蘇雲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時,樂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突兀地停了一瞬。
    滿朝文武,無論新貴還是舊臣,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去。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青色官袍,袍子有些寬大,襯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加單薄。
    臉色是那種久病初愈的蒼白,眼下帶著兩圈淡淡的青黑,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為國操勞到快要油盡燈枯的脆弱感。
    他緩步走入殿中,在離龍椅還有十數步的地方停下,還很應景地用手帕捂著嘴,壓抑地咳嗽了兩聲。
    “臣,蘇雲,參見陛下。”
    龍椅之上,女帝鳳目含威,看著底下演得惟妙惟肖的蘇雲,心裏冷笑,麵上卻全是恰到好處的關切。
    “蘇愛卿快快平身,你為國征戰,耗費心神,身子還未大好,何須行此大禮。”
    她甚至對旁邊的李公公使了個眼色,“來人,給蘇太傅賜座。”
    “轟”的一聲,底下百官的腦子都炸了。
    太和殿賜座,這可是親王才有的待遇!
    蘇雲的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臉上瞬間沒了血色,連連擺手,聲音都帶著哭腔。
    “陛下,萬萬不可!折煞臣了!臣站著便好,站著便好!”
    這副惶恐不安的模樣,讓不少準備發難的老臣都暫時按下了心思。
    女帝見狀,也不再堅持,隻是溫和地笑了笑:“罷了,隨你。今日是為你慶功,愛卿不必拘謹。”
    宴席重新開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歌舞升平的氣氛中,女帝緩緩站起了身。
    整個大殿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知道,正戲,要開場了。
    女帝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蘇雲身上,聲音清朗,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蘇愛卿,平西域,定北境,有再造社稷之功,其功績,彪炳史冊,朕,心甚慰。”
    “朕思慮良久,金銀綢緞,不足以彰其功。高官厚祿,亦難酬其勞。”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敲在眾人的心上。
    “朕今日,欲效仿太祖開國之製,封蘇雲為——靖西王!”
    “食邑三州,並賜‘餓狼’營為王府親衛,世襲罔替!”
    “嗡!”
    整個太和殿,如同一個被狠狠敲響的銅鍾,嗡鳴不斷。
    滿朝文武,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懵了。
    封王?
    異姓王?
    大周立國二百年,祖宗鐵律“非趙氏不得封王”,今天就要被打破了?
    坐在前排的幾位宗室老王爺,胡子都氣得翹了起來,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兩眼一翻,直接往後倒去,被身邊的太監手忙腳亂地掐著人中。
    新上任的禦史大夫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袖子都擼起來了,看那架勢,隨時準備找根柱子一頭撞死,來一出現場版的死諫。
    一瞬間,所有或嫉妒,或忌憚,或仇視的目光,如同一萬支利箭,齊刷刷地鎖定在了蘇雲身上。
    蘇雲心裏瘋狂吐槽:好家夥,這哪是封王,這是給我發了一張全服通緝令啊。
    他臉上的表情,從蒼白到煞白,最後變成死灰。
    “噗通”一聲,他雙膝重重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膝蓋骨和地麵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陛下!萬萬不可啊!”
    他連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瞬間紅了一片,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臣……臣本布衣,躬……躬耕於南陽……不對……”
    蘇雲像是嚇傻了,連詞都說錯了,他急忙改口:“臣出身微末,幸蒙陛下不棄,才有了今日。封王之事,萬萬不可!這是將臣放在火上烤,是折煞微臣啊!臣寧死,不敢受此封賞!”
    女帝看著他這副“真情流露”的驚恐模樣,嘴角微微一挑。
    “愛卿不必過謙,你的功勞,足以封王。”她說著,對李公公道,“傳朕旨意,取鎮國玉璽來!”
    這是要當場蓋印,把事情定死!
    蘇雲一看這架勢,知道該上第二套方案了。
    他猛地摘下頭上的官帽,雙手舉過頭頂,然後重重地放在地上。
    “陛下!”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悲腔,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兩行清淚說來就來,順著臉頰滑落。
    “臣德薄才淺,寸功未立!西域大捷,乃陛下天威,將士用命!臣不過是恰逢其會,拾人牙慧!”
    “若臣今日鬥膽受封,必遭天譴,更會令宗室不安,朝綱動蕩!屆時,臣便成了大周的罪人,萬死莫贖啊!”
    這一番痛哭流涕的表演,把在場的大臣都給看愣了。
    剛才還準備死諫的禦史大夫,這會兒張著嘴,已經醞釀好的台詞全卡在了喉嚨裏。
    這……這劇本不對啊?
    不應該是權臣挾功逼宮,忠臣泣血死諫嗎?
    怎麽他自己先哭上了?還哭得這麽慘?
    女帝麵沉如水,依舊不鬆口:“朕意已決。”
    蘇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抬起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望著女帝,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
    “陛下若定要賞臣,臣不敢再推辭。”
    眾人心頭一緊,以為他終究還是沒能抵擋住誘惑。
    “但臣不求王爵,不求封地。”
    蘇雲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說道:“臣隻求陛下,能給臣一個為陛下分憂,為大周盡力的機會。”
    “臣鬥膽,懇請陛下將那最為朝廷頭疼的……漕運與鹽鐵之事,交由臣來處置!”
    “什麽?”
    這次,輪到女帝的瞳孔猛地一縮了。
    漕運!鹽鐵!
    那是江南士族的命根子!是“觀星者”盤踞了上百年的錢袋子!
    這些年,多少能臣幹吏折在這上麵,輕則罷官流放,重則家破人亡。
    這根本不是什麽肥差,這是一個能把人活活吞掉的血盆大口!
    蘇雲,竟然主動往裏跳?
    他這是……自尋死路?
    滿朝文武,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蘇雲。
    放著安安穩穩的異姓王不當,要去碰那個誰碰誰死的爛攤子?
    蘇雲仿佛沒有看到眾人的目光,他依舊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冰冷的地磚,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為陛下分憂,為萬民謀利,方是為臣本分。王爵虛名,於臣如浮雲。”
    女帝盯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一絲一毫的偽裝。
    但她失敗了。
    蘇雲的眼神,是那麽的真誠,那麽的坦蕩。
    許久,女帝終於緩緩坐下,臉上露出一抹複雜的笑意。
    “好,好一個‘於臣如浮雲’。”
    她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既然蘇愛卿心意已決,朕便成全你的忠心。”
    “封王之事,就此作罷。”
    聽到這句,宗室王爺們和禦史大夫齊齊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朕命,蘇雲為‘兩淮巡鹽禦史,兼領漕運總督’,總領江南鹽鐵、漕運諸般事宜!”
    “賜,尚方寶劍!凡涉鹽鐵漕運貪墨案,三品以下,可先斬後奏!”
    “著,即日啟程,不得有誤!”
    李公公尖著嗓子,將聖旨宣讀完畢。
    蘇雲重重叩首,聲音洪亮。
    “臣,領旨謝恩!”
    當他抬起頭時,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他知道,自己又贏了一局。
    而那些剛剛鬆了口氣的江南籍官員,此刻的心,卻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看著那個從地上緩緩站起的青衫身影,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這個煞星,又要回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