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薩斯農場。
    空氣中盡是牛馬糞便與幹燥牧草的味道。
    巨大的落地窗隔絕了室外滾滾熱浪。
    龍佳端著半杯威士忌，赤著腳站在羊毛地毯上。
    寬大的真絲睡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露出大片纏著繃帶的肌膚。
    她麵前是一麵巨大的全身鏡。
    鏡子裏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原本一頭及腰的長發被剪成了寸頭。
    最刺眼的，是從頭頂一直延伸到臉部的疤痕。
    哪怕經過了頂級的縫合與修複。
    依然像一條醜陋的蜈蚣，趴在她引以為傲的臉蛋上。
    “啪！”酒杯狠狠砸在鏡麵上。
    把鏡中支離破碎的女人扭曲得更加可怖。
    龍佳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那一晚的畫麵像幻燈片一樣在腦子裏瘋狂閃回。
    被人像死狗一樣拖行。
    他引以為傲的大姐大身份。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像個笑話。
    “噢！我美麗的佳！”
    蘭登雙手轉動輪椅，在龍佳身後幾米開外停下。
    這是一個安全距離。
    再近，容易挨揍。
    “滾。”
    “好嘞。”
    輪椅在原地打了個漂亮的漂移。
    蘭登把嘴裏的玫瑰吐到地上。
    “那個……米婭！米婭！”
    “快來陪陪佳小姐，我突然想起來農場的母牛要產仔了，我得去看看！”
    還沒等話音落下，輪椅已經飆出了房門，速度快得驚人。
    房門外，米婭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上放著一些消炎藥和新的紗布。
    她看了一眼蘭登逃竄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抱歉，蘭登那家夥腦子缺根筋。”
    “布蘭叔不在，沒人管得住他。”
    “但他沒壞心，隻是想讓你開心點。”
    開心？
    龍佳看著鏡子裏怪物。
    扯動了一下嘴角。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開心得起來嗎？”
    米婭手上的動作一頓。
    “如果你在這邊待得不舒服。”
    “我可以安排你回國。”
    “睡一覺，明天就能落地龍城。”
    “我不回去。”龍佳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如果讓劉興看到現在的自己……
    哪怕他隻是皺一下眉，露出哪怕一丁點的憐憫。
    她都會瘋掉。
    “回去幹什麽？當吉祥物？還是給大家茶餘飯後提供新的談資？”
    她抄起一瓶威士忌，仰頭猛灌。
    烈酒燒喉，像是吞了一把刀片。
    也隻有這種痛感，才能壓住心裏的恐慌。
    “別喝了。”米婭輕輕按住龍佳顫抖的手腕。
    “酒精對你的身體不好。”
    龍佳跌坐在地毯上，抱著膝蓋。
    像一隻受傷的困獸。
    “那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
    “我現在就是一個怪物。”
    “連我自己都不敢看這張臉，你讓我怎麽見人？”
    米婭沉默了。
    同樣作為漂亮的女人。
    她太清楚臉意味著什麽。
    如果不曾擁有或者容顏老去也就罷了。
    但正值芳華，突然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美貌……
    “其實……”米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在這片土地上，還有一些古老的力量。”
    “或許能幫你。”
    龍佳猛地抬頭。
    死寂的眼眸裏燃起一絲微弱的火星。
    “什麽意思？”
    米婭走到窗邊，望著外麵一望無際的荒原。
    “你也知道，這片大陸最早的主人並不是我們。”
    “那些被驅逐到邊緣地帶的印安部落，掌握著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秘術。”
    “尤其是居住在‘死亡峽穀’深處的納瓦霍部族。”
    “傳說他們的巫醫，有一些特殊手段。”
    科學無法解釋。
    巫醫的特殊手段。
    這聽起來簡直像是個老套的傳說。
    但對於現在的龍佳來說，哪怕是根稻草，她也要死死抓住。
    “帶我去。”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你先別急。”米婭神色變得嚴肅。
    “納瓦霍部族在‘死亡峽穀’深處。”
    “想要到達那裏，就要穿過整個峽穀。”
    “除了極其惡劣的自然環境，那裏還聚集了大量的通緝犯、走私客，甚至是……”
    “甚至是什麽？”龍佳追問。
    “甚至是一些注射了失敗基因藥劑的‘畸變體’。”
    “自由之手曾經派過一個小隊進去探索。”
    “七個人。”
    “沒有一個活著出來，連屍體都沒找到。”
    房間裏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畸變體……”龍佳突然笑了一聲。
    透著一股子令人心悸的瘋狂。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跟那些怪物，還有什麽區別嗎？”
    她直視著米婭的眼睛。
    “要麽變回人，要麽死在那。”
    “反正這副鬼樣子活著，比死還難受。”
    米婭看著她。
    許久，才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從腰間摸出一把車鑰匙，扔了過去。
    “車庫裏有輛改裝過的悍馬。”
    “後備箱裏有武器和補給。”
    “我就不陪你去了，那邊的人敵視“自由之手”。”
    “我去了路隻會更加難走。”
    “記住。”
    “如果實在不行……”
    米婭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給自己留顆子彈。”
    “千萬別落到他們手裏！”
    “謝了。”龍佳接過鑰匙背影決絕。
    哪怕前方是深淵。
    她也要去闖一闖。
    為了能體麵地站在那個男人麵前。
    她，龍佳。
    賭命！
    悍馬的引擎轟鳴，撕裂了德薩斯農場午後的靜謐。
    輪胎卷起漫天的沙塵，甚至都沒給後視鏡裏的人影留下一丁點告別的餘地。
    蘭登死死按著輪椅扶手上的加速鍵，試圖跟上那輛經過爆改的油老虎。
    “該死！該死！”
    “米婭！你瘋了嗎？”
    “那裏是死亡峽穀！”
    “連我們進去都要寫遺書的地方！”
    他沒追出去多遠。
    昂貴的電動輪椅就被一塊凸起的石塊卡住。
    米婭站在門廊下，風吹亂了她的金發。
    她眯著眼，看著遠處揚起的塵土。
    “她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決心。”
    “那女人，不是那種躲在屋裏哭鼻子的洋娃娃。”
    蘭登氣急敗壞地捶了一下輪椅扶手。
    那張總是掛著嬉笑的臉上，此刻滿是憤怒。
    “她會死的。”
    “米婭，我恨你！”
    “就算是佳走了，我也不會娶你的！”
    “我要去當和尚！去出家！”
    米婭沒理會這小子的胡言亂語。
    靜靜地看著遠處悍馬揚起的塵埃。
    喃喃道。
    “如果她不走。”
    “才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