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三叔有點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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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的陸家大院,暑氣漸消,夜蟲初鳴。
    各房都點了燈,昏黃的燈火從窗紙透出。
    陸從文正蹲在屋簷下,就著月光,笨拙地修補著一個破了口的鋤頭。
    自從老爺子走了之後,陸從文就放下了書本,拿起了鋤頭。
    半輩子都在跟土地打交道。
    在他看來,兒子終究還是要回到田裏來的,家夥什得趁手才行。
    王氏則在屋裏,借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小心翼翼地縫補著陸明淵身上那件半舊的褂子。
    燈火下,她的側臉柔和,眼神裏卻滿是藏不住的憂慮。
    老太太的話是金口玉言,可三房那兩口子,是省油的燈嗎?
    就在這時,東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陸從智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書頁泛黃的線裝書,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大哥,大嫂。”
    他先是客氣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將目光投向屋內,看到了坐在桌前發呆的陸明淵。
    “明淵啊,書我給你拿來了。”
    陸從文連忙放下手裏的活計,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搓著手,“從智,辛苦你了。”
    王氏也停下了手裏的針線,起身迎了出來。
    當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書的封麵上時,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那書的封麵上,寫著兩個古樸的篆字——《孟子》。
    “三弟,你這是……”
    王氏的聲音有些發顫。
    陸從智仿佛沒看到她難看的臉色,一臉誠懇地解釋道:“大嫂,你別誤會。本來是想給明淵拿《三字經》和《百家姓》開蒙的。”
    “可這不是巧了麽,明文明年就要下場,正是溫書的關鍵時候。”
    “那些書,他都帶去縣裏的私塾了,說是要從頭到尾再梳理一遍,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歎了口氣,將手裏的《孟子》往前遞了遞,語氣裏滿是無奈:“我翻了半天,家裏就剩下這本《孟子》了。”
    “我想著,明淵既然敢在娘麵前立下軍令狀,想必是有幾分把握的。”
    “再說,大哥當年也讀過書,這些年肯定也教過他一些。”
    “若明淵真是那塊璞玉,是真正的讀書種子,起點高一些,直接從《孟子》學起,說不定更能激發他的天分,豈不更好?”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為何不給啟蒙讀物,又把陸明淵高高架了起來。
    言下之意,你要是真有本事,區區一本《孟子》算什麽?
    你要是連《孟子》都看不懂,那你之前說的話,就是在全家人麵前吹牛!
    “你!”
    王氏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
    這哪裏是提攜,這分明是捧殺!
    是陷阱!
    《孟子》是何等典籍?
    義理精深,文辭浩蕩,別說一個從未正經上過學的孩子,就是許多讀了幾年書的童生,都未必能通解其意。
    讓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明淵,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半個月內讀懂《孟子》?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陸從智!你分明是故意為難我兒!”
    王氏再也忍不住,指著他的鼻子,便要怒斥出聲。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人用這種陰損的法子斷了前程!
    “娘。”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陸明淵緩緩從桌邊站起,走了出來。
    他先是對著母親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他越過母親,徑直走到了陸從智麵前。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沒有憤怒,沒有怨懟,甚至沒有絲毫波瀾。
    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陸從智,看的這位精於算計的三叔,心裏竟莫名地有些發虛。
    “三叔。”陸明淵開口,他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從陸從智手中接過了那本厚重的《孟子》。
    “多謝三叔。”
    陸明淵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姿態謙遜,無可挑剔。
    “三叔說的是,侄兒若真是讀書的種子,便不該畏難。”
    “侄兒多謝三叔!”
    見到陸明淵如此平靜,陸從智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場哭鬧。
    可陸明淵沒有。
    他接了,還感謝了。
    這一下,反倒讓陸從智的算計顯得有些上不得台麵了。
    陸明淵直起身,將書抱在懷裏,隨即輕輕咳嗽了兩聲,臉色顯出一絲病態的蒼白。
    “夜裏風涼,侄兒這身子骨弱,怕是受不得寒。就不陪三叔在此閑話了,先行回屋看書去了。”
    說完,他再次對陸從智和自己的父母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回了屋內,將那扇陳舊的木門輕輕關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卑不亢。
    他沒有爭辯一句。
    是啊,你給我《孟子》,我便讀《孟子》。
    半個月後,若我讀出來了,便是我天資過人,你陸從智慧眼識珠。
    若我讀不出來,是我自己不中用,也怨不得你給的書難。
    這其中的氣度與格局,哪裏像一個十歲出頭的農家少年?
    陸從智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感覺自己像是鉚足了勁打出一拳,卻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說不出的憋悶。
    王氏怔怔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需要再像護著雛鳥一樣護著兒子了。
    “咳,那……大哥大嫂,我就先回去了。明淵身子要緊,你們也早些歇著。”
    陸從智幹巴巴地說了兩句,便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陸從文看著三弟的背影,又看看緊閉的房門,嘴巴張了張,最終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重新蹲下去,繼續修他的鋤頭。
    隻是這一次,他的動作,明顯慢了許多。
    ……
    西廂房內,一燈如豆。
    陸明淵坐在那張破舊的書桌前,輕輕撫摸著《孟子》那粗糙的封麵。
    他當然清楚三伯陸從智的險惡用心。
    但他更清楚,在目前這個家裏,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資格。
    奶奶陳氏肯鬆口給他半個月的時間,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是他用盡了兩世為人的心智才爭取來的機會。
    若是在書本這種“小事”上繼續糾纏,隻會讓老太太覺得他斤斤計較,貪得無厭。
    甚至會懷疑他是否真的有讀書的決心。
    那樣一來,隻會適得其反,將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徹底葬送。
    所以,他必須接。
    不但要接,還要接得漂漂亮亮,讓所有人都說不出一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