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這個問題,哪裏是考背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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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一出,堂屋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她每一個字都帶著刺。
    “沒念書”、“下地割稻”,精準地戳在王氏最痛的地方。
    這哪裏是關心,分明是在炫耀她的兒子在縣學苦讀,而陸明淵,已經“自甘墮落”,成了一個泥腿子。
    “砰!”
    老太太陳氏的臉色驟然一沉,將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她冰冷的目光刀子一樣刮過陸明淵,最後落在陸從文夫婦身上,怒道:“我早就說過,他不是那塊料!偏你們不信邪,非要讓他裝模作樣地讀一天!”
    “怎麽,讀不下去了,就跑去地裏撒野?我們陸家的臉,都被你們大房丟盡了!”
    陸從智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戲模樣。
    王氏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渾身都在發抖。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悲憤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娘!淵兒他……”
    然而,一隻沉穩的手,輕輕地按住了她的手腕。
    是陸明淵。
    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擋在了母親麵前。
    他沒有看盛怒的奶奶,也沒有理會幸災樂禍的三叔三嬸,甚至沒有瞧一眼那個埋頭吃肉、假裝沒聽見的堂哥陸明文。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三叔送的那本《孟子》,侄兒已經背完了。”
    “書既讀完,自當為父親分憂,下地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這,亦是聖人教誨的孝道。”
    陸明淵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枚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堂屋裏激起了一圈圈無聲的漣漪。
    死寂之中,一聲尖銳的嗤笑如利刃般劃破了壓抑的空氣。
    三嬸趙氏用一方帕子掩著嘴,眉眼間盡是刻薄的譏諷:“哎喲,我當是什麽大道理呢。”
    “莫不是今天下地,日頭太毒,把腦子給曬傻了?胡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她頓了頓:“一天看完《孟子》?你當自己是文曲星下凡,還是聖人夫子轉世?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她身旁的陸從智也跟著嘿嘿笑出了聲,搖著頭,以長輩的姿態說道:“明淵啊,莫要說這等玩笑話。一天看完《孟子》,便是縣學的陳夫子親至,怕是也做不到的。”
    “砰!”
    一聲巨響,老太太陳氏那隻枯瘦的手重重拍在八仙桌上,震得碗碟一陣亂響。
    她那張布滿溝壑的臉已經徹底沉了下來。
    “好,好一個陸明淵!”
    她怒極反笑,聲音卻冰冷如霜。
    “書讀不進去,自甘墮落也就罷了,如今竟還學會了撒謊騙人!”
    老太太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指著陸明淵,對一旁的陸從文怒斥道:“你就是這麽教兒子的?不學無術就罷了,還騙人?”
    “今日,我若不請出家法,往後還不知要教出個什麽無父無母、欺瞞長輩的孽障來!”
    “家法”二字一出,王氏的臉“唰”地一下血色盡褪,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
    陸從智在一旁看得是眉開眼笑,悠閑地夾了一筷子菜,一副置身事外,隻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就在這時,一個沉悶卻異常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母親,何必這麽著急?”
    說話的,竟是一直沉默不語的陸從文。
    他緩緩站起身,這個平日裏在老太太麵前永遠是低眉順眼、憨厚老實的莊稼漢,此刻腰杆卻挺得筆直。
    他的目光沒有閃躲,平靜地迎向老太太陳氏驚愕的視線。
    “明淵有沒有撒謊,考教一番,不就知道了?”
    這番話,不卑不亢,卻讓整個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老太太陳氏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仿佛第一天認識他。
    陸從智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怎麽也想不通,這個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大哥,今天怎麽敢當麵頂撞娘?
    難不成……這個陸明淵,真能過目不忘?
    一個荒謬的念頭在老太太和陸從智心頭一閃而過,但隨即就被他們掐滅。
    不可能,絕不可能!
    趙氏最先反應過來,她眼珠一轉,立刻又笑了起來,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
    “喲,大哥這是怎麽了?平日裏最是老實本分,今天也跟著孩子學壞,學會合起夥來騙人了?”
    她故作誇張地說道:“也罷,既然大哥都這麽說了,那咱們就考教考教。省得傳出去,倒說我們三房容不下侄子,刻意打壓。”
    她說著,便扭頭看向自己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朝陸明文使了個眼色。
    “明文,你就在縣學念書,平日裏夫子也常拿《孟子》考教你們。今日,便由你來考考你堂弟!”
    這個提議,正中老太太下懷。
    她冷哼一聲,算是默許了。
    陸從智更是得意洋洋,心中暗道,陸明淵啊陸明淵,你還敢撒謊,看你今天怎麽收場!讓你丟臉丟到祖宗麵前去!
    王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緊張地攥著衣角,手心全是冷汗。
    盡管方才兒子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可她如何能放得下心?
    那可是整整一本《孟子》啊!
    整個飯桌上,唯有一人,神情自若。
    那便是陸從文。
    他重新坐下,黝黑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兒子,真的不一樣了。
    今天他在田地裏考教過,陸明淵真的能過目不忘!
    一天背完《孟子》,那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他兒子肯定是文曲星下凡!
    得到了奶奶和母親的示意,陸明文放下了筷子,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他站起身,十三歲的少年,身形已經抽長,穿著一身簇新的青布長衫,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架子。
    他走到堂屋中央,微微揚起下巴,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看著比他矮上一個頭的陸明淵。
    “堂弟。”
    他開口,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又刻意壓著幾分沉穩,模仿著縣學夫子的腔調。
    “既然你如此自信,說已將《孟子》盡數背完。那我便考考你。”
    他踱了兩步,做出沉吟的模樣,道:“我便借著前幾日,陳夫子在學裏考教我的一個問題,來考教考教你。”
    “《孟子·告子上》,有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夫子問,何為‘義’?為何‘生’與‘義’不可得兼之時,必舍生而取義?請堂弟,為我等解惑!”
    話音落下,滿室皆靜。
    趙氏和陸從智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個問題,哪裏是考背誦?
    分明是在考校經義!
    這已經不是一個十歲蒙童能回答的問題了,便是許多讀了幾年書的學子,也未必能說明白其中深意。
    陸明文這是存心要讓陸明淵在眾人麵前,啞口無言,下不來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小小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