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這二十兩銀子,本就該是明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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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話,噎得趙氏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啊,連你兒子都沒聽出來,你還有臉怪別人記錯了?
    “你……你……”
    趙氏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陸明淵“你”了半天,最終隻能一跺腳,恨恨地追著兒子去了。
    陸從智尷尬地坐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訕訕地放下筷子,也找了個借口溜了。
    一場劍拔弩張的家宴,終於以鬧劇收場。
    堂屋裏恢複了安靜,隻剩下大房一家四口,和沉默不語的老太太陳氏。
    陸明淵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神情淡定地拿起湯勺。
    他從那碗幾乎沒怎麽動的雞湯裏,舀起一塊最肥美的雞腿肉,恭恭敬敬地放進老太太碗裏。
    “奶奶,您消消氣,喝口湯。”
    隨後,他又給父親陸從文,母親王氏各舀了一勺帶著肉的雞湯。
    陸從文黝黑的臉上,憨厚的笑容幾乎咧到了耳根,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眼裏是前所未有的光彩和驕傲。
    王氏則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笑著,那笑容裏,有欣慰,有激動,更有揚眉吐氣的暢快。
    接著,陸明淵又給三歲的弟弟陸明澤夾了一塊小小的雞翅。
    小明澤乖巧地說了聲“謝謝哥哥”,便埋頭歡快地啃了起來。
    沉默許久,老太太歎息一聲。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王氏和陸從文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終於,那隻油光水滑的雞腿,被一雙蒼老卻有力的手,緩緩推回了陸明淵的碗前。
    “心意,奶奶收到了。”
    陳氏的聲音有些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懂得孝敬長輩,這是讀書人最要緊的本分。奶奶沒白疼你。”
    她頓了頓,枯瘦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隻雞腿。
    “可奶奶年紀大了,腸胃不好,吃不得這般油膩的東西。”
    “倒是你,正是長身體、費腦子的時候,合該多補補。”
    陸明淵抬起頭,沒有推辭,隻是點了點頭,輕聲道:“謝奶奶。”
    他知道,這塊雞肉,如今已不止是食物。
    它是一種認可,是這個家中權力更迭的無聲宣告。
    陳氏滿意地嗯了一聲,緩緩站起身,身上的氣勢仿佛比往日裏高了幾分。
    她環視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陸明淵身上:“既然開了竅,成了讀書的種子,那地裏的活,以後就別沾手了。家裏的事,有你爹,有你娘,還有我這把老骨頭。你的事,就一樁——讀書!”
    “這幾天,你就在家裏把看過的書再溫習溫習。等過了這陣子,我讓你爹帶你去縣裏,進私塾,正經地拜個先生!”
    說完,她不再看大房一家人激動得快要溢出來的神情,轉身,佝僂著背,一步步朝門外走去。
    老太太一邊兒走一邊兒念叨著:“我去看看明文那孩子,別是氣急攻心,讀壞了身子……”
    老人家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那股無形的壓力也隨之散去。
    “啪!”
    陸從文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他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那份發自肺腑的狂喜:“出息了!我兒出息了!哈哈哈!”
    他激動地將自己碗裏僅有的幾塊肉,一股腦地全夾給了陸明淵,嘴裏不停地念叨著:“多吃點!爹不餓!”
    王氏的眼淚再一次決堤,這一次,卻是喜悅的淚,是揚眉吐氣的淚。
    她也學著丈夫的樣子,將碗裏的雞肉挑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兒子的碗裏,哽咽著說:“淵兒,娘的好孩子……以後,讓你外公家那些人也好好看看,我王氏的兒子,比誰家的都強!”
    她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挺直腰杆,帶著金榜題名的兒子,回到那個將她逐出家門的王家大院。
    陸明淵看著碗裏堆成小山的雞肉,心中微暖。
    他沒有再分給父母,因為他知道,此刻,看著他吃,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慰藉。
    他將那隻最大的雞腿夾起,放到了弟弟陸明澤的碗裏。
    三歲的小明澤,正抱著自己的小雞翅啃得滿嘴是油。
    看到碗裏又多了一隻大雞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頓時亮了。
    他看看雞腿,又看看哥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左手啃了一半的雞翅換成了大雞腿,右手則依舊緊緊攥著奶奶給的那隻。
    兩隻小手,各拿一個雞腿,臉頰吃得鼓鼓囊囊,像隻囤食的小鬆鼠。
    他含糊不清地衝著陸明淵舉起右手那隻還沒動的雞腿,奶聲奶氣,卻無比認真地說道。
    “哥哥,七(吃)!”
    憨態可掬的模樣,讓滿屋的喜悅,又添了幾分純粹的溫馨。
    ……
    與東廂房的暖意融融不同,西廂房內,空氣冷得像冰。
    陸明文將自己關在房裏,聽著隔壁隱約傳來的笑聲,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桌上的書本被他煩躁地推到一旁,硯台裏的墨汁濺出幾滴,在書頁上留下醜陋的墨點,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
    趙氏端著一碗沒動過的雞湯走進來,看到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疼得無以複加。
    她將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咬牙切齒地罵道:“那個小畜生!真是歹毒的心腸!明文,你別往心裏去,他就是走了狗屎運,瞎貓碰上死耗子!”
    陸從智跟在後麵,一臉的愁容,搓著手不知該說什麽。
    “娘,沒用的。”
    陸明文抬起頭,雙眼通紅,聲音裏帶著一絲絕望。
    “今天這事一出,奶奶的心,已經偏到他那邊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今晚回家的真正目的。
    “爹,娘,我這次回來,是想跟家裏商量一件事。”
    “縣學的陳夫子說,高家莊的高老爺,那位乙卯科的舉人,今年開了府學,親自授課。”
    “凡是能進他府學的,不說十拿九穩,考中秀才的把握也能大上三成!”
    “隻是……那束脩,要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
    這個數字讓陸從智和趙氏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幾乎是他們這個家刨去吃喝,兩三年的全部進項!
    陸明文臉上露出一絲苦澀。
    “我本想著,我是家裏唯一的讀書人,全家供我一個。”
    “這二十兩銀子,爹娘和奶奶咬咬牙,大伯、嬸娘那邊再出出力,總能湊出來。”
    “可現在……現在陸明淵那小子突然冒了出來,奶奶還親口說要送他去私塾……”
    “這筆錢,家裏斷然不會再為我出了!”
    趙氏一聽,頓時急了,一拍大腿。
    “那怎麽成!我兒的前程,怎麽能被那個小雜種給耽誤了!不行,我這就找老太太理論去!”
    “你給我站住!”
    一直沉默的陸從智,此刻卻突然低喝一聲,攔住了妻子。
    他那雙總是顯得有些懦弱的眼睛裏,此刻卻閃爍著一絲精明的光。
    他來回踱了兩步,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猛地停下腳步,壓低了聲音:“哭鬧有什麽用?老太太現在正在興頭上,你去不是自討沒趣嗎?”
    “那怎麽辦?就眼睜睜看著我兒的前程被毀了?”趙氏不甘心地叫道。
    陸從智眼神陰鷙地看了一眼東廂房的方向:“放心,兒子,你隻管安心溫書,這二十兩銀子,爹給你湊!”
    “你哪來的錢?”趙氏狐疑地看著他。
    陸從智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湊到妻子和兒子耳邊,用隻有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陰惻惻地說道。
    “你忘了?大嫂嫁過來的時候,可是帶著一箱子嫁妝的。”
    “這些年她零零散散當了一些,可我聽說,那箱底,還壓著幾件最值錢的寶貝呢……”
    “這二十兩銀子,本就該是明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