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學生,謹遵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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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先生話,小子在家中曾隨母親識過一些字,也曾聽過《三字經》、《百家姓》與《千字文》。”
    趙先生聞言,眉梢微微一挑。
    聽過,與會背,是兩碼事。
    鄉間頑童,誰沒聽過幾句“人之初,性本善”?
    可真要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沒有多言,起身從靠牆的書架上取下三本蒙學讀物。
    書頁因常年翻動而泛黃卷邊,帶著一股陳舊的墨香。
    “既然聽過,想必溫習起來也快。”
    趙先生將三本書冊在小幾上攤開,分別是《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
    他指著書冊,語氣平淡地說道:“你便在這裏看。什麽時候覺得溫習好了,便告訴我。我再來考教。若隻是囫圇吞棗,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不會收的。”
    言下之意,便是給了陸明淵一個考驗。
    他倒要看看,這孩子是真有幾分天資,還是如他祖母所言,隻是愛孫心切的誇大之詞。
    “是,先生。”
    陸明淵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異議。
    趙先生見他應下,便不再管他,自顧自地走到院中,拿起一把舊掃帚,開始清掃昨夜被風吹落的槐樹葉。
    掃帚劃過青石板,發出“沙沙”的聲響。
    客廳之內,陸明淵垂下眼簾,捧起那本《三字經》。
    前世的他,這些蒙學經典自然是爛熟於心。
    但時隔多年,又換了一具身體,許多記憶如同蒙塵的古鏡,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此刻書冊在手,那些熟悉的文字映入眼簾,便如同一股清泉注入幹涸的河道,瞬間喚醒了沉睡的記憶。
    他看得極快,或者說,不是在看,而是在“印”。
    那穿越而來的強大精神力,此刻盡數收斂於雙目之間。
    前世的理解與今生的記憶交織、融合、重構,原本有些模糊的段落,迅速變得清晰、通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窗外的天光,自魚肚白漸漸轉為明亮,將窗格的影子投在地麵上,緩慢地移動著。
    院子裏的掃地聲不知何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趙先生搬了張竹椅坐在廊下,閉目養神的聲音。
    一個時辰,悄然而過。
    當陸明淵將最後一頁《千字文》看完,他緩緩合上書冊。
    那股高度集中的精神力如同潮水般退去,腦中卻是一片清明。
    他站起身,將三本書冊整齊地疊好,走到客廳門口,對著廊下的趙先生躬身一禮。
    “先生,小子溫習完了。”
    廊下,趙先生閉著的眼睛倏然睜開,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慍。
    一個時辰?
    他以為這孩子至少要看到日上三竿。
    就算是將背過的東西溫習一遍,也斷沒有這麽快的道理。
    這般行徑,不是天資過人,便是心浮氣躁,急於求成。
    而他,更相信是後者。
    “哦?”
    趙先生的語氣淡了幾分,他緩緩起身,走回客廳,眼神裏帶著一絲審視。
    “這麽快?你確定都記下了?”
    “是。”陸明淵的回答隻有一個字。
    趙先生心中輕哼一聲,也不多言,隨手拿起最上麵的《三字經》。
    他沒有從“人之初”開始考,那是任何一個聽過幾句的孩子都能接上的。
    他信手一翻,翻到書冊中間,手指點在一個段落上,冷不丁地問道:“‘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後麵是何句?”
    “回先生,後麵是‘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乎中’。”陸明淵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趙先生一愣,這孩子反應好快。
    他不動聲色,又將書冊翻到末尾,問道:“‘犬守夜,雞司晨。苟不學,曷為人。’前一句為何?”
    “前一句是‘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陸明淵依舊對答如流。
    趙先生的呼吸,在這一刻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他臉上的那一絲輕慢與審視,如同被風吹散的薄霧,悄然無蹤。
    他抬起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正視眼前這個年僅十歲的少年。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沉靜如古井,沒有半點孩童應有的狡黠或得意。
    趙先生的心,莫名地跳快了幾分。
    他壓下心中的驚異,又拿起那本《百家姓》,隨意挑了幾個僻靜的姓氏提問。
    陸明淵依舊是張口就來,沒有絲毫錯漏。
    最後,是那本最考驗記憶的《千字文》。
    “‘龍師火帝,鳥官人皇’,何解?續其後句。”
    趙先生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鄭重。
    “回先生,此句言的是上古伏羲、神農、少昊、黃帝四位帝王。伏羲以龍紀官,神農以火紀官,少昊以鳥紀官,黃帝則以人皇治世。”
    陸明淵先是解釋了句意,而後才不疾不徐地續道:“始製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讓國,有虞陶唐。”
    話音落下,滿室寂靜。
    趙先生手持書卷,怔怔地看著陸明淵,久久不語。
    他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錯愕,到中途的驚異,最終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與激動。
    那是一種老農看到絕世好苗,是良匠偶遇傳世璞玉的眼神!
    他知道了,他全都明白了。
    這孩子,不是在撒謊,更不是心浮氣躁。
    要麽,是他祖母所言非虛,這孩子當真有過目不忘之能,是個天生的讀書種子!
    要麽,便是這孩子在無人知曉的夜裏,將這些蒙學典籍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其心性之堅韌,遠超常人!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證明,他趙某人,今日撿到寶了!
    “好……好!好一個‘始製文字,乃服衣裳’!”
    趙先生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
    他將手中的書冊“啪”的一聲放在桌上。
    看向陸明淵的目光,已經再無半分考較,而是充滿了欣賞與滿意。
    他想起了陳氏那張布滿風霜與懇求的臉,想起了那句“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或許,這鄉野老婦的直覺,比他這讀了半輩子書的人,還要準上三分。
    趙先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激動,轉身走到書架前。
    這一次,他沒有再拿那些蒙學讀物,而是鄭重地取出了另外幾本線裝書。
    “這幾本,《弟子規》、《增廣賢文》、《太公家教》,你且帶回去。”
    他的聲音溫和了許多,帶著一絲期許。
    “不必急於求成,每日讀上一篇,用心體會其中道理。明日此時,再帶過來,我每日都會考教。”
    他將書遞給陸明淵,沉聲道:“明淵,讀書一道,識字是基,明理是本。你天資既高,便更不能懈怠。往後的路,還長得很。”
    陸明淵接過那幾本尚帶著墨香的新書,入手微沉。
    他知道,這幾本書的分量,遠不止於此。
    “是,先生。”
    他躬身一揖,鄭重地應下。
    “學生,謹遵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