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底做了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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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黛玉才華出眾,尤其記性極佳,看書能一目十行,不到一頓飯的功夫,便能看完十六卷的戲書,而且看完之後還能默誦。
    隻不過,有時候記性太好,也不是好事。
    直到晌午,林黛玉都未能從晨時出恭的尷尬場景裏走出來,臉頰始終如撲了粉一般,紅得透亮。
    “羞死人了!都讓雪雁看見了!”
    林黛玉偷偷扭轉了半邊身子,往身後瞥視。
    紫鵑、雪雁正在不遠處擦著茶案,皆一臉審視的打量著林黛玉的背影。
    “這算怎麽回事,難不成鎮遠侯府的二公子裝作我沒被懷疑,反而是我自己被誤會?真是頭痛死了,怎得這怪事偏要讓我遇見。”
    雙手手腕左右擠著腦袋揉三圈,林黛玉長長吐了口氣,“不行,不行,不能再做出奇怪的舉動了。”
    房中的氣氛正是尷尬,珠簾輕晃,又走進門一人。
    五官精致清麗,一雙小鹿眼懵懵懂懂,眼尾既不上翹也不下垂,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溫順純良。雙靨燦若桃花,眉間一點胭脂記乖覺討喜,當麵與林黛玉怯怯的福了一禮。
    “林姑娘,事前說好的,今日我家夫人已設好了家宴,邀您過去坐坐。”
    林黛玉抬頭眨了眨眼,又不忍攥了攥掌心。
    果然是怕什麽來什麽,心裏還在想著如何秉持自身,不做些奇怪的舉動,這遭薛姨媽請她做客,她還不知前因後果。
    一旦問起什麽,她可怎麽應答?
    撐出笑臉,林黛玉訕訕道:“好,是有這回事,那我們這就去吧。”
    紫鵑取來大裳披在林黛玉身上,係好了繩結。
    林黛玉便先行踏出房門,默默深吸著氣。
    不願出門的她,如今甚至都覺得出門透透氣也沒什麽不好,總被紫鵑、雪雁用眼神丈量,身上實在不舒服。
    腦中思索著一會兒該如何應對薛姨媽,林黛玉便走出了垂花門,登上穿山遊廊,過後花園往府內最偏僻的梨香院趕去。
    正值晌午,內幃裏忙碌的下人,也成群結隊的往外走交對牌,一路上被林黛玉撞了個正著。
    往日,眾人大多會避退著她,又或者權當未見,可今日卻大有不同。
    “林姑娘安。”
    “問林姑娘安。”
    “嗯。”
    林黛玉木木的回應著,從兩個嬤嬤麵前走過。
    這已經是她遇到的第十隊人了。
    先前她遇見的,也全都在她麵前停下了腳步,避退到路旁,規規矩矩的行禮。
    下至粗使丫鬟,健婦嬤嬤,上至夫人房裏的陪房媳婦,賈母身邊的大丫鬟,無一例外。
    林黛玉著實有些不太習慣,悄悄看了紫鵑和雪雁,她們卻恰恰相反,挺胸抬頭似是很受用。
    “這,這也太奇怪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原本事情就想不通,還總是被這些人打斷,林黛玉腦中便更是混亂了。
    “外麵比房裏更讓人受用不住。”
    似眾人焦點一般,一走一過哪怕離得遠些的下人,都會朝著她這邊俯身行禮,林黛玉忍不住輕輕揉搓著手臂,渾身的不舒服。
    “這紈絝高粱到底用我的身體做什麽壞事了?讓大家怕得這般厲害?若是他有一點腦子,也該知道下次給我寫點消息留下來!”
    萬般無奈的林黛玉,隻得在心底發牢騷,痛罵李宸不止。
    直到抵達梨香院,臉上依舊是氣敷敷的模樣。
    等在廊下的薛寶釵,本是出門相迎,遠遠見著林黛玉一臉的忿忿不平,心底陡生疑慮。
    “那事都已過了十日,林妹妹心裏竟還放不下?我早該勸一勸母親,不要操之過急的好。”
    “隻是林妹妹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如今怎得就變了性子,實在有違常理。”
    薛寶釵捉摸不透,不由得更謹慎了幾分,待林黛玉抬頭注意到她以後,便呈出了笑臉,“總算是將妹妹等來了,天氣轉寒,原不該勞動妹妹走這一趟。不過,聽聞妹妹近來胃口漸開,恰逢豐字號新到了些鹿茸、熊掌之類的山野時鮮,便想著請妹妹過來嚐個新鮮,也順帶說說話。”
    一聽擺宴又是吃這些葷腥,晨時吃撐了的林黛玉,腹中隻覺一陣翻湧。
    林黛玉忙遮嘴擋住幹噦,可眉頭還是不自然的蹙了起來。
    這一幕映在薛寶釵眼裏,更令她詫異,“怎麽?我又說錯了什麽話?”
    薛寶釵百思不得其解,一時間也不敢再隨意開口,隻得如木樁一般站在林黛玉身旁,等候她回話。
    身邊紫鵑、雪雁察覺不對,欲要上前攙扶,林黛玉忙抖開二人,深吸著氣應道:“勞煩,姐姐和姨母關照了。”
    臉色較差,口氣還算溫和,薛寶釵才微微放下心來,“妹妹客道了,這次本就是為了給妹妹道惱的,能來娘親定然很高興,怎會有勞煩不勞煩一說。”
    說罷,薛寶釵便將林黛玉往屋內請。
    可林黛玉卻是一頭霧水,心底暗暗思忖起來。
    “道惱?姨母給我?這紈絝到底做了什麽好事?莫不成在府裏大鬧了一場,才讓人人都懼怕我了?”
    林黛玉眉間顰顰不放,似乎有了些許頭緒。
    梨香院自成一座二進宅院,往常薛寶釵的哥哥薛蟠會住在外院,內院是薛家母女的住處。
    而今日,薛蟠已是被支開,薛姨媽自等在門簷下,熱情的將林黛玉迎進房。
    梨香院原是老國公賈代善晚年靜養清修之地,如今由薛家暫居,陳設也換置一新。
    堂前正中擺了一張紫檀木嵌大理石的圓桌,周圍是四張同材質的雕花靠背椅,椅上隨意放著金心綠閃緞的大坐褥和彈墨靠枕,綿軟舒適。
    西側靠牆有一排楠木打得多寶閣,列著西洋舶來的各類稀奇珍玩,東側一麵落地雕花大屏風,隔了一間碧紗櫥出來,以為內室。
    薛寶釵扯開靠椅,薛姨媽送著林黛玉入座,母女二人對她是倍加嗬護,更讓林黛玉看得雲裏霧裏。
    “今個玉兒能來,姨母便是寬心許多了,舊事就讓它過去,玉兒可千萬別怨恨我,姨母自沒有那壞心思。”
    林黛玉抿著嘴唇,心中排揎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呀?怎麽不說呢?”
    見林黛玉神色有變,薛寶釵挨著她坐下,與相對的母親勸道:“娘,我們都說好了不再提此事,怎得又開了頭?林妹妹當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就揭過別再提了。”
    薛姨媽訕笑著點點頭,“沒錯,沒錯。今日也不是為了說這些煩心事的,先來嚐嚐鮮吧?”
    “如今就快入了冬,想要吃些新鮮山貨可不容易。”
    林黛玉麵上平淡如水,心底卻早已是煩躁不堪,“所以說,到底是什麽事啊?”
    “來,林妹妹先嚐嚐這鱘魚?”
    薛寶釵嚐試著為林黛玉的碗中添了一塊,笑盈盈的望著。
    林黛玉拾起竹筷,頷首應下,“姨母和寶姐姐都不用這般客道,我自便就是,這般嗬護著,倒讓我有些不適了。”
    薛姨媽麵上笑容和睦,心裏卻是無奈念著,“榮慶堂上是老祖宗,你可是個小祖宗,怎能不照看著你?”
    “難得設宴吃喝,當然要吃得盡興了。玉兒,再嚐嚐這熊掌,灶房為了備這一道菜,足足燉了三日,味道香醇無比。玉兒近來愛食葷腥,定然知道這‘山八珍’之首,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呀。”
    薛姨媽一麵介紹的,也學著薛寶釵,一麵往林黛玉碗中添菜。
    巴掌大小的碗,轉眼間就被母女二人介紹菜肴的同時,堆疊成了小山,看得林黛玉是無從下口。
    “早晨吃得感覺都還積在胃裏,中午又吃這些,不會被撐死嗎?李宸平時就吃這麽多?”
    與她一同前來的紫鵑,雪雁都被喚到偏房裏吃飯了,已經無人能為她解答這個問題。
    可麵前的母女盛情難卻,不吃又怕被誤解,那所謂事件她還沒原諒,林黛玉也隻得捏著鼻子吃了些。
    見她動筷,薛寶釵和薛姨媽抬頭相視一眼,又都安心的點點頭。
    圓桌上擺了七菜一湯,僅有一盤蓮藕是素菜,還放在離林黛玉最遠的地方。
    林黛玉隻好忍著葷香,一口口送入嘴中,如同嚼蠟一般吃著。
    動作機械,腦中便更不清明,除了暗暗罵著李宸多事,便是又擔心李宸在鎮遠侯府表現不佳,將她留下的好局麵,盡數破壞。
    若是十日之後,她再換回去,豈不是又輪到她去吃苦了?
    念及此,林黛玉便是顰顰皺眉。
    原本那一蹙似顰非顰罥煙眉就引人注目,眉間有變,便就更醒目。
    薛家母女看在眼中,又不禁擔憂起來,時不時與林黛玉搭話家常,而林黛玉此時自是懨懨回複,口氣平淡。
    吃下半碗,林黛玉隻覺胃中已被積食填滿,隻好落下筷子,道:“姨母,我吃好了。”
    丫鬟送來漱口茶,與幹淨棉巾與林黛玉清潔。
    薛姨媽心中打鼓,從林黛玉陰晴不定的麵色中,實在讀不出這宴席的好壞,便隻得將難事丟給薛寶釵,“既如此,寶丫頭你送送林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