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當堂辯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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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黛玉原本還不知應該以何等麵目來麵對這些親近的人,可如今才發覺,人家對自己完全不親近,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樣。
    將她從梨香院喚來,竟然隻是為了諷刺挖苦她幾句。
    成全了寶玉的意氣,供了鳳姐磨牙,最後再由賈母施舍些許居高臨下的憐惜。
    我是戲子被你們用來打趣解悶的嗎?
    林黛玉甚至不禁想問賈母:“憑什麽,你府上請了更有名的業師,我便要俯首來做陪讀?”
    林黛玉能理解鎮遠侯府與賈家的權勢相去遠甚,卻也難忍這般輕慢。
    她可從未招惹過榮國府。
    此刻並非是維護那紈絝的體麵,而是林黛玉自身不容輕賤的風骨,又似是窺探了這賈家的本來麵目。
    暖閣裏,李宸枕著薛寶釵的腿,聽得如此擲地有聲的話語,不由得滿意的點了點頭。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你今日所見,不過九牛一毛。往後,且有的學呢。”
    李宸暗暗思忖,開口又與薛寶釵低語道:“寶姐姐,我們可沒看錯他吧?當是個有骨氣的。”
    薛寶釵從沉吟中回過神,輕輕嗯了一聲,“確非池中之物。”
    薛寶釵對於賈家的情況有更充分的了解,雖說老公爺故去,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賈母的人脈顏麵仍在。
    得賈府扶持,對任何勳貴子弟都是莫大助力,遠比薛家有用。
    當賈母說出那招攬的話來,薛寶釵都不由得內心一揪。
    “這般直接回絕老祖宗的,我在這府裏,還是頭一回見。”
    探春忍不住又向前湊了湊,試圖將堂下少年的身影看得更真切些。
    堂前眾人也沒料到林黛玉的拒絕會如此不加猶豫,賈母撫著寶玉的手都不覺一頓,眼底掠過一絲驚詫,緩緩問道:“這是為何?”
    林黛玉整肅衣冠,麵向賈母並在場長輩,端端正正行了一個極其鄭重的揖禮。
    僅此一禮,滿堂氣氛一滯。
    再抬首,林黛玉目光清正,聲音朗朗:“回老夫人,《禮記·曲禮》有雲:‘君子愛人以德,細人愛人以姑息。”
    “老夫人以國子監名師相賜,自是君子之愛,厚重如山。”
    “但晚輩亦聞《論語》所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家師邢先生雖功名未顯,然其‘守道安貧,誨人不倦’之德,為晚輩所欽佩。若因外物見異思遷,既失尊師重道之本,亦違君子固窮之誌。”
    “且《孟子》雲:‘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晚輩若今日為眼前之利,而枉師徒之義,他日又如何能立身以直,行事以正?此舉非但不能光耀門楣,恐先辱沒了門風。”
    “故此,老夫人厚恩,李宸心領。然‘師不可輕侮,誌不可輕移’,唯有,不敢從命!”
    話音一落,滿堂鴉雀無聲。
    賈母,王夫人,李紈一眾人,為林黛玉的言辭所深深震撼,未成想年十五,未童試之人竟有如此學問見識,更兼這般不容折辱的氣節。
    王熙鳳怔了怔,悄悄挪到寶玉身後,扯他袖子低聲問道:“好兄弟,你快與我說說,他這一車子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方才的話於王熙鳳而言,好似讀了一遍天書。
    賈寶玉麵皮漲得通紅,那股先前的倨傲早已消散,麵對鳳姐的追問,隻窘迫地搖了搖頭,他雖通曉其中含義,一時卻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寶玉?你不是也在讀書呢?也與我說說,我可不識得幾個字呀。”
    暖閣裏,更是被林黛玉這席話引去了注意力。
    就連一向事不關己的迎春、惜春都不覺望去了堂裏。
    探春喃喃道:“為何我會覺得那少年有些令人敬佩,那些話,便是我聽了都覺得心潮澎湃……”
    在場眾人,沒人比另一位才女薛寶釵更能剖析其中道理了,不忍輕聲歎道:“林妹妹,看來那賭約,我是必會輸於你了。”
    李宸笑嘻嘻的反問,“寶姐姐,此話怎講?”
    “隻聽這李二公子這番話,破題、承題、起講,層次井然,立意高遠。”
    “先以《禮記》尊長輩,再以《論語》明己誌,終以《孟子》固其節,氣脈貫通,讓人無從辯駁。”
    “單憑此急智與學識,童試怎有落榜之理?依我看,案首亦可爭一爭。更難得是這風骨……非俗流也。”
    探春忽而插嘴道:“啊?那寶二哥豈不是要比不過他了?”
    “嗬,賈寶玉。”薛寶釵隻唇角微揚,嗤笑了聲,沒再接話。
    初學四書五經的李宸聽得本是半懂不懂,經薛寶釵一點撥,頓時了然,心下更是暢快。
    這是林黛玉當堂展示自己的才氣,將賈母的話,直接當做題幹,立即擬了一篇四書文。
    不愧是林黛玉,自有才女的傲骨!
    “係統,哦不對,林妹妹你用我的身體裝得一手好逼啊!佩服,佩服!”
    李宸都忍不住想為她鼓掌了。
    若是讓自己來破局,恐怕要頂著林黛玉的身子,走出去,當堂來一句,“這位哥哥我曾是見過的”,那堂前可就真是亂了套了。
    太過粗暴,下次再用!
    堂前賈母默然,已不知多少載沒人當麵駁斥過她的話了,心生薄怒,自己卻又不占道理。
    最終隻得無可奈何的壓下這口氣,語氣複雜道:“好好好,你既有此等誌氣,我這老厭物,也不做強人所難之事。寶玉,可聽見人家的話了?往後,可不該輕視他人,於禮亦是不合。”
    “今日也乏了,見得勳貴一脈有你這等後輩,亦是心滿意足,鴛鴦扶我回吧。”
    兩個丫鬟應聲而出,左右將賈母攙扶起來,往後堂的內室去了。
    林黛玉與邢夫人,王夫人作揖告辭,亦不再多留。
    王夫人看著自家的受氣包,不免淡淡笑道:“書到用時方恨少,如今可知道了?再不用功,縣試場上,你如何與人較量?”
    小兒間的吵鬧,大人不好幫腔。
    可賈寶玉是個好顏麵的,尤其姊妹們又都在暖閣裏聽著呢,他被折煞了一陣,如何死心?
    當即站起身,追出大堂。
    “誒!寶兄弟,你往哪去?”
    王熙鳳愣愣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不知該當如何。
    王夫人麵上無奈,心底倒也讚許他這不服輸的性子,道:“由他去罷,你們稍後去將他尋回來便是。”
    李紈,王熙鳳齊聲應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