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章 死諫?那你死吧!

字數:6483   加入書籤

A+A-


    清晨的皇極殿,霧氣還未散盡。
    宮門吱呀一聲打開,數百朝臣腳步齊齊前行,烏壓壓一片黑帽紅袍綠袍。
    洪武、永樂時每日一朝,那些老臣幾乎被折磨成了鬼。
    後來嘉靖、萬曆、天啟這祖孫三代一個比一個懶,早朝也從每日一次變成了不定期折騰。
    如今,換了個新皇帝,誰都不知道這風會往哪邊吹。
    錢謙益立在文官列中,袖中手指輕輕摩挲著笏板,眼底帶笑。
    他側頭看了眼瞿式耜,二人心照不宣地微微點頭。
    錢謙益心中冷哼,“這些閹黨走狗的好日子到頭了,隻可惜魏忠賢那條閹狗不在。”
    就在他暗自盤算之時,一聲尖厲的嗓音劃破空氣,“皇上駕到!”
    所有人齊齊躬身,笏板齊舉,聲音如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緩步走上龍椅,黃袍墜地,神情冷峻。
    “臣,監察禦史毛羽健,有本上奏!”
    崇禎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陰沉。
    毛羽健。
    朕還沒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個人在後世被稱作蝴蝶效應的始作俑者。
    他的一道奏章,裁撤了驛站,解散了驛卒,使得一個叫李鴻基的快遞員失業。
    這老兄一失業老婆就給他帶了綠帽。
    他一怒之下殺了兩人,不得不落草為寇,最終化名李自成,掀翻了整個大明帝國。
    這毛羽健之所以奏請裁撤驛站,則是因為他在京城偷腥被原配抓了個正著。
    他惱羞成怒,一紙奏章報複驛站係統,隻為斷絕他妻子回京的交通線。
    一個懼內的庸吏,一場家醜,引爆了大明的命運。
    崇禎指尖輕敲龍案,看了一眼毛羽健,“準奏!”
    毛羽健一揖再起,聲音在殿中落得分明:“啟稟陛下,縱東事以來,馳驛者已百倍於前,然十中之七、八為私人所用,驛已成國之負擔。
    臣請裁撤驛站,年約可餘白銀百萬兩。
    臣死諫!”
    話音未落,刑部給事中劉懋立刻出列附和,“臣附議,正值遼東酣戰,此筆銀兩若能振遼,複遼可期。
    臣亦死諫。”
    崇禎看著兩人,嘴角微微上揚,
    錢謙益在側,看在眼裏,微微點頭,眼中已有笑意。
    驛站歸兵部轄製,兵部尚書崔呈秀第一時間跳出來反駁,話裏帶著硬氣與老資格的從容:
    “驛站係軍務樞紐,傳運糧餉、軍械、官員調動,遼東加急,人員陡增皆為公事。若無驛站,何來轉運之力?”
    崔呈秀解釋的很硬氣,之所以增加費用全是因為遼東戰事,我可一分沒貪,全都是公事。
    崇禎淡淡開口詢問:“既然事務陡增,可有在戶部造冊?擴修庫舍可在工部留檔乎?”
    這兩句話像一根針,直接紮在崔呈秀話裏的漏洞上。
    事務多了就得有賬。新建庫房,就得有工程備案。
    此話一出崔呈秀臉色微變,這新帝對政務竟然如此熟悉?
    可他也並未驚慌,內閣皆為閹黨,自然會護著他,“回稟陛下,臣已給內閣遞過奏表。”
    內閣是他的後盾,隻要內閣確認他遞過奏表,這頓參奏便成空文。
    能站在大殿上的都是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個個都是人精,豈能看不出陛下發問劍指閹黨。
    毛羽健信心爆表,突然跪倒在地,“稟陛下,此崔呈秀與內閣沆瀣一氣,醃臢相護,不可采信!
    臣請陛下下旨搜查內閣公文,以索真相!”
    張瑞圖出列,代表內閣抗議:“內閣為軍機重地,豈可隨意搜查?若因此致軍機泄露,誰能承擔其責?”
    劉懋不懼,雙膝跪地:“陛下,請下旨搜查,孰忠孰奸,一查便知!”
    於是,朝堂變成市井,唇槍舌劍,互相咬噬,誰也不讓。
    他們辯,不是為了國事;他們爭,隻為立場。
    從嘉靖到天啟,四朝皆是如此,吵得天昏地暗,結果隻能是押後再議。
    皇帝若不折中,便是不知政務;若強行決斷,便成專斷獨行。
    崇禎看著眼前這一幕,指尖輕敲龍案,越敲越快。
    就在殿內人人各懷心思、等待陛下聖裁之時,崇禎開口,聲音不高,但像冰錐直插人心:
    “爾等既以死請命,朕允之,若血濺殿階,朕誓剖之疑,查其始末,不留一絲蔭翳。”
    此話一出,如同一顆炸彈,把在場之人炸得瞬間呆立。
    毛羽健與劉懋更是麵無血色。
    崇禎手指輕輕叩著龍案,語氣平淡得近乎溫柔,“毛卿,劉卿,不是要死諫嗎?那就開始吧。”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這話的意思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這事太小,朕不能直接搜查內閣,你倆不是要死諫麽?
    那開始吧,你倆死了,這事就鬧大了,朕就能搜查內閣了。
    毛羽健、劉懋同時懵了。
    你……你讓我們真死?
    他們兩人腦子裏幾乎在同一刻閃出同樣的念頭:
    你會不會當皇帝啊?
    這時候的劇本不該是先誇我們忠心耿耿,再順勢斥責崔呈秀,讓他妥協裁撤驛站嗎?
    既敲打了閹黨,又籠絡了東林,皆大歡喜才是正解啊!
    可這位陛下竟然玩真的?
    要我們以死明誌?
    朝議嘛,演戲嘛,不是實打實的死啊!
    你幹嘛?
    崔呈秀也傻了。
    他突然懷疑是不是皇帝早有布局,讓毛羽健、劉懋上來演一出死諫大戲,好借機搜查內閣,連自己一鍋端?
    要真搜查,那不是直接坐實自己貪贓枉法,欺瞞聖上的罪名?
    這一下,不止崔呈秀慌了。
    錢謙益那邊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了。
    他心裏隻有三個字:失算了。
    他太高估這位年輕皇帝了。
    忘了信王雖通四書五經,卻未受過帝王之術的教導。
    不會那套舉重若輕的權術,隻會認死理。
    現在好了,別人死諫,他真讓人死。
    所有人都傻了,
    隻有崇禎一個人清醒得可怕。
    他早就打算在今日早朝拿崔呈秀開刀。
    結果瞌睡有人給遞枕頭。
    死諫?
    好啊,那就真死一次。
    他要的就是鬧大。
    朝堂不流血,大明就不會變。
    崇禎嘴角微揚:“兩位愛卿,為何還不以死明鑒?”
    毛羽健臉色煞白,聲音顫抖:“陛下,臣所言死諫,乃古聖先賢之意,雖為死,卻非真死,而是……”
    “啪!”
    崇禎一拍龍椅冷聲道:“也就是說,你言之鑿鑿,不過說說而已?
    朝堂之上,當麵欺君,該當何罪!”
    聲音不大,卻氣勢如虹。
    “來人!”
    “在!”
    “將這欺君之徒拿下!”
    空氣瞬間凝固。
    群臣傻眼。
    問題沒解決,把提出問題的人解決了。
    這是自萬曆以來頭一回。
    也是頭一回,沒有人站出來求情。
    誰敢?
    死諫你自己說的,皇帝答應了。
    結果讓你真死,你又反悔了。
    這不是欺君是什麽?
    一刀鞘拍在毛羽健和劉懋臉上。
    錦衣衛掀袍一兜,拎人而去。
    幹淨利落,帶著一種暴力的優雅。
    崇禎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才像錦衣衛。
    “王承恩,去。帶人搜查內閣。朕要看看,究竟是誰在欺朕!”
    眾臣心頭一顫。
    原來,這戲才唱到一半。
    崔呈秀徹底慌了。
    他知道,自己再死撐著,就真要死在這了。
    “陛下,臣有罪!”
    “崔卿何罪?”
    “建奴猖獗,臣為兵部尚書,不能為陛下分憂,臣罪該萬死!”
    他跪地長叩,聲淚俱下。
    “懇請陛下允臣辭官歸鄉……”
    崇禎淡淡應道:“允了。”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念爾操勞多年,賜車馬一輛,可攜親歸鄉。”
    走可以,錢留下。
    朝堂一陣死寂。
    崔呈秀謝恩叩首,麵色如土。
    他明白,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能活著離開,已是天恩。
    所有人都以為朝會該結束了。
    結果,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