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李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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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督二十一衛曹文詔,拜見陛下。”
    “愛卿平身!”
    崇禎甩了甩頭,讓自己從悲憤的心情中走出來。
    此刻曹文詔有些拘謹,他知道朝廷沒錢,可他整頓二十一衛是真的需要錢。
    崇禎一語道破他的心思,“要錢?”
    曹文詔躬身,“是,臣需要二十萬兩。”
    崇禎眉頭一挑,他為曹文詔準備了五十萬兩。
    “夠嗎?”
    “不夠。”
    曹文詔抬頭,“所以臣請準奏,抄查二十一衛內部所得銀兩,歸臣統用。”
    崇禎笑了。
    二十一衛牽扯無數勳貴與權臣。
    真要抄一遍,五十萬兩起步。
    這老曹打的翻盤劈啪響。
    崇禎壓價,“朕最多再給十萬兩。”
    “那抄家所得,臣要七成。”
    “不可能!最多再給你加五萬。”
    “五成。”
    “不行。”
    “那陛下再給加五萬?”
    “滾!”
    最終,四十萬兩成交。
    曹文詔退下時,嘴角微揚,心中暗喜。
    可他沒看到的是,在他身後,崇禎也同樣笑了。
    一個笑得憨厚,一個笑得疲憊。
    ……
    今日崇禎很忙。
    送走曹文詔,天津巡撫李邦華站在禦書房門外。
    他想不通新帝何以召自己回京。
    李邦華,五十三歲,曾隨朝廷風雨多年,正直、慎獨,有一股不容玷汙的骨氣。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這位正直、忠貞的老臣自縊殉國。
    早年他與東林中人走得很近,屬於東林一黨。
    後來東林逐漸變味,他雖有報國之誌,卻難為國盡忠。
    “臣,天津巡撫李邦華拜見陛下。”
    崇禎點頭,“免禮,賜座。”
    李邦華剛坐,崇禎便開口了,沒有試探,沒有做作。
    “朕聽聞,李卿生平有三願?”
    李邦華躬身,“回陛下,臣確有三願。”
    崇禎替他說了出來,“一願位極人臣,二願腰纏萬貫,三願青史留名。可對否?”
    李邦華肅然,沒想到陛下連這個都知道。
    話音未落,崇禎已然提筆,“那朕現在就圓了你的前兩願。
    崔呈秀辭官,他兼得都察院左都禦史之職空出,朕命你繼任。並賞白銀一萬兩。”
    這一刻,李邦華隻覺天旋地轉。
    都察院左都禦史,朝堂監察之首,屬於位極人臣。
    一千枚銅錢為一貫,萬貫則為一千萬枚銅錢,剛好一萬兩白銀,足以稱腰纏萬貫。
    崇禎沒理李邦華的困惑與震驚,讓王承恩把密奏遞給他。
    王承恩翻看王承恩遞上的冊文,麵色由震驚轉為鐵青。
    這是八大晉商與朝臣勾結的證據。
    李邦華跪地,聲音顫抖而堅定,“陛下以賜臣二願。
    為國肅清奸佞,臣縱死亦可青史留名,臣三願已了。
    臣謝陛下隆恩,臣願為大明、為陛下肝腦塗地以死相報。”
    崇禎看著他,語氣淡然卻鏗鏘:“朕今所托,乃國之大事。
    朕賞汝職銀,是托汝以刀。若負國者,朕定斬不憐。”
    崇禎知道如何與這樣有風骨有氣節的忠臣相處。
    他很直接,這種直接不是對臣子的無禮,而是對真正有誌之人的尊重。
    朕隻會告訴你,朕要幹什麽,朕要你做什麽,朕為什麽要這麽做。
    李邦華覺得新帝的直接幾乎殘酷,但又讓人血液翻騰。
    他已許久沒這種感覺了。
    那股被歲月與政治磨鈍的熱血,竟在這一刻重新滾燙。
    “大明的未來,兩萬萬五千萬百姓的福祉都在朕與卿等肩上。
    你們若能站得直,朕的脊梁便不會彎!
    大明的天就塌不下來!”
    明末忠臣最大的悲哀是雖不惜己身,可依然隻能看著國家沉淪卻無能為力。
    而如今,他李邦華看到一線天光從血色雲層裏破出。
    他跪謝聖恩,起身退下。
    腰杆挺得筆直。
    陛下那句,“你們若能站得直,朕的脊梁便不會彎!大明的天就塌不下來!”依然環繞在耳。
    可剛走出禦書房不遠,就看到一隊錦衣衛從前方走來,抬著一條死狗。
    王承恩笑嗬嗬的開口,“這狗啊,乃是先帝所養,因其凶猛護主而得寵。
    隻是啊,這畜生連當今陛下都敢咬。”
    說完,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向李邦華。
    “李大人,您說,這等連主人都咬的狗,留著還有什麽用?”
    李邦華聞言,目光一凝。
    你個沒根的東西,竟然暗示自己。
    陛下讓你咬人,你就是忠犬。若哪日連主子都敢咬,便該像這畜生一樣橫死宮前。
    李邦華心底冷笑,這絕不是陛下授意,而是這老狗自作聰明。
    他負手冷哼一聲,掃了一眼那條死狗。
    “這狗是公的吧?”
    王承恩一怔。
    李邦華繼續冷笑:“可知公狗與母狗之別?
    站著撒尿的是公,蹲著的則為母。
    為何蹲?
    因為它少了一樣東西。”
    說完嘴角一挑,“王公公,你猜少的是啥?”
    王承恩臉色唰地變了,袖子一甩,“李大人慢走!”
    說完轉身離去。
    李邦華看著他背影,淡淡一笑。
    你以為是在提點我,怕我不知好歹辜負聖恩……
    卻不知,陛下為何選的是我?還沒有任何隱瞞的和盤托出所有謀劃?
    他抬頭望天,雲卷雲舒,露出一抹欣慰。
    被理解的滋味,讓一個垂暮老臣忽然有了戰意。
    那些隻會狂噴亂咬的言官,隻能攪亂朝堂,卻不能救國。
    而如今,言官之首換成他李邦華,這風氣,注定要變。
    他登上馬車,剛要起程,卻見宮門外停著另一輛雕龍馬車。
    簾開,一張沉穩的臉露了出來。
    英國公張維賢。
    李邦華掃了他一眼。
    但願你懂得何為國公。
    ……
    大明的爵位,多如林中枯枝。
    自太祖起,功臣封賞遍地。
    可朱標一死,老朱也知富貴養出的是隱刺。
    史書記載,他曾以帶刺藤條握於掌中,血流成線,隻為告誡朱允炆,咱把刺除幹淨,你才能握穩天下。
    那刺,便是功臣。
    所以今日能留在北京的國公,多是永樂重封之人。
    他們有個特點,便是血統純正,卻多驕惰之徒。
    其中以英國公張維賢、成國公朱純臣為首。
    張維賢並未察覺李邦華的目光。
    他一直在思考,陛下召他入宮,何意?
    “國公爺,陛下在禦書房等您,奴婢這便帶路。”
    王承恩的聲音,令他心頭一跳。
    禦書房?
    他去過東暖閣,也去過西暖閣,卻從未被召至此處。
    那是皇帝處理國事的地方。
    正走著,前方忽傳哭嚎之聲。
    錦衣衛押著幾個太監經過,嚇得路人皆避。
    張維賢沉聲發問,“何事喧嘩至此?”
    身旁的小太監忙低頭答道:“回國公爺,那是司苑局的火者,管澆灌菜地的。
    因偷懶不想勞作,故不塗漆防蟲,想借車壞偷閑。
    陛下知之震怒,說他們既因車而生,如今壞了車,他們也沒存在的必要了。”
    說完,小太監恭聲請行:“國公爺,陛下怕是等急了。”
    張維賢聽完,額上冷汗滾落。
    偷懶太監、破損之車、廢其性命。
    那些太監因車而存亡,他張維賢又何嚐不是靠國而立?
    國亡,公爵何存?
    這一刻,他明白。
    聖意不言,卻鋒利無聲。
    他心頭驚慌,幾欲轉身離開。
    可宮門在後,已無退路。
    禦書房前,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
    然而,當那扇門被緩緩推開,他看到的一幕,讓英國公張維賢當場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