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章 全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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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見過國公。”
    魏忠賢笑容謙卑,語氣裏卻藏著一縷陰柔的寒意。
    “前些日子,西域進貢了一批觀音刺,蠻夷又稱仙人掌,此物不開花,不結果,卻能長生。奴婢特意給國公爺留了一份。”
    他一揮手,身後的小太監抱著一盆奇異的植株上前。
    魏忠賢伸出手,輕輕彈了彈那滿身的尖刺。
    “別看它渾身是刺,其實全是虛張聲勢。西域的駱駝最愛吃這玩意,國公若覺得礙眼,拔了就是。”
    話音一落,伸手從那仙人掌上拔下一根刺,隨手在掌心轉了轉。
    “您看,拔起來容易得緊。”
    張維賢神情冷峻,目光落在那根尖刺上。
    “這觀音刺魏廠公自己留著吧。張某穿的是盔甲,握的是刀。”
    說罷轉身離去。
    走出兩步,又回頭,神色淡然,聲音卻帶著幾分森然。
    “常言道人到七十古來稀。魏廠公你多大了?是不是快了?”
    他嘴角一抹冷笑,轉身而去。
    他聽懂了魏忠賢話中的意思,別把京營當護身符,它護不住你。
    就像那滿身的刺,看似鋒利,其實是駱駝嘴裏的菜。
    但魏忠賢哪裏知道,陛下給張家的承諾是什麽。
    哪怕他張維賢死了,隻要崇禎在,張家的血脈就會被護著。
    而魏忠賢?
    一個無根之人,也敢與本國公爭?
    張維賢心中冷哼,衣袍翻飛,背影筆直如槍。
    魏忠賢目送那背影離開,嘴角同樣揚起一抹冷笑。
    咱家死不到你前頭。你根本不曉得皇爺許給咱家的是什麽。
    隻要皇爺在,咱家一脈便能永世不絕。
    兩人背道而行,各懷心思。
    那一株仙人掌靜靜佇立,影子如同一柄插入地麵的刀。
    ……
    禦書房內,崇禎獨自立在掛滿疆域的地圖前。
    這幅大明山河,與後世相比已是殘破的可悲。
    遼東一失,北京便成邊陲。
    所謂天子守國門,聽似豪壯實則淒涼。
    他深吸一口氣。
    朝堂千瘡百孔,不先理順文武,談何強國?
    想到即將到來的災年,他眉頭又緊了一分。
    是時候,讓那些猛人提前出世了。
    他回到禦案,鋪紙,提筆。
    第一個寫下的名字是……徐霞客。
    那位一生踏遍山川,探溶洞、尋火山、察溫泉的奇人。
    他以一己之力,改正了千年的謬誤,提出金沙江為長江源頭。
    雖不盡準,卻令世人第一次直視何為地理。
    若能授以官職、給以資助,讓他把發掘出來的地下河加以利用,旱災來時必會少死一些人。
    第二個名字是潘季馴。
    萬曆年間已故的治河巨匠。
    其束水攻沙之法,後世奉為經典。
    崇禎並不奢望死人複生,隻盼其後人仍在,用以鎮黃河、固國脈。
    寫第三個名字時,他筆鋒微頓。
    吳有性。
    一個本該改變明末命運的人。
    若能提前出世,提前被重用,
    那場肆虐華夏的瘟疫,或許不會吞噬千萬生靈。
    他寫的《溫疫論》,《達原飲》,推翻外感六淫之說,給治療防範瘟疫指明了方向。
    筆尖在紙上停頓良久,他還想寫下一個名字。
    就在此時,王承恩輕聲叩門而入。
    “啟稟皇爺,皇後差人請您前往坤寧宮用膳。”
    崇禎擱筆,目光落在案上的幾個人名。
    王承恩低聲道:“李若璉已將國丈爺下獄,午後國丈府下人送來信件,說是給皇後娘娘的。”
    崇禎揉了揉眉心,起身。
    “移駕坤寧宮。”
    坤寧宮內,燈影靜謐。
    宮人太監們早已跪迎,低頭不敢出聲。
    “臣妾參見陛下。”
    崇禎親手扶起,“皇後不必多禮。朕也餓了,先用膳吧。”
    周皇後清替崇禎斟酒時,神色安然,仿佛根本不知父親已鋃鐺入獄。
    崇禎看在眼裏,心中微歎。
    果然是史書所言的“識大體之人”。
    周氏舉杯微笑:“後宮不得幹政,臣妾也不敢多言。
    隻是陛下初登大寶,便能除奸閹、肅朝綱,天下稱頌,臣妾為陛下賀。”
    她舉杯輕輕一晃,酒香嫋嫋。
    “臣妾敬陛下一杯。”
    崇禎微笑,與之相對舉杯。
    正當酒到唇邊,周氏又道:
    “隻是,陛下若隻拿下臣妾之父,尚不足以令百官臣服。
    臣妾請奏,請陛下廢臣妾後位,將臣妾與父同囚,以昭聖明!”
    崇禎的手僵在半空。
    周氏一飲而盡,神情安寧。
    再開口時,字字如刀。
    “請陛下允奏。”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沒有求情,故意等朕登門。
    她要的不是赦命,而是逼宮。
    新帝登基若立刻廢後,勢必滿朝嘩然。
    她正是要借這件事逼朕就範,放她那貪腐的父親一條生路。
    崇禎放下酒杯,聲音冷得幾乎結霜:
    “你是覺得周奎被冤?
    還是覺得朕無能到需拿他的人頭立威?”
    “臣妾不敢。”
    “不敢?”
    崇禎笑了,笑得冰冷至極,他看到的是不屑。
    他想起曾看過的一本野史。
    野史記載,當年信王擇妃,張嫣曾言:“周氏性冷而傲,恐日後不能侍王。”
    他曾以為那隻是宮闈八卦。
    如今看來,一字不虛。
    “可知你父何罪?”
    “臣妾敢問陛下,魏忠賢罪孽滔天,尚可留而不誅。
    為何我父,卻要下獄問罪?”
    “嘭!”
    崇禎一掌拍在案上。
    “因為那周奎……連魏忠賢都不如!
    這個回答,你可滿意?”
    周氏臉色一白。
    她沒想到,陛下連半分顏麵都不肯留。
    若傳出去,她在後宮還有何尊嚴?
    她正要開口,卻見崇禎俯下身來,聲音低得幾乎在咬字:
    “若你真想救他,也可以。
    那就如那婦人一般,自斷一腕,以斷骨寫下血字,朕或許會考慮。
    你……能嗎?”
    周氏那冷傲的氣度,瞬間碎裂。
    崇禎起身,目光厭倦。
    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他又停下。
    “其實,在朕眼裏,那婦人一家死得不值,連朕也該給她償命。
    你就在坤寧宮待著吧。若真想廢後下獄,朕成全你。”
    言罷,袍袖一甩,大步而去。
    周氏怔立良久,忽覺脊背發寒。
    她終究沒明白,陛下的怒,不在她的求情,而在她對那婦人之死的不以為然。
    崇禎走出坤寧宮,風吹過朱牆。
    他低聲喃喃:
    “那婦人殺兩子,自斷一腕,以斷骨寫下大明當亡……
    朕卻留著那群人享富貴。
    相比受苦的百姓,我們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