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1章 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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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沒想到,王承恩也沒想到。
    但陛下既然已下旨,這十棍是躲不過的。
    不過,東廠的差役可不傻。
    若聖上說的是拉下去打十棍,那就是真打,皮開肉綻、棍棍見血。
    可若聖上說的是打完再拉回來,那就是意思意思。
    於是十棍落地,雖疼得沈星齜牙咧嘴,卻也無大礙。
    他一跪下,便開口。
    “稟陛下,草民以為,朝廷對烏思藏與朵甘掌控不足,不僅因地荒人稀,更在於教派獨大。
    烏思藏、朵甘設都司無益。
    教派若一,首權則重。
    宜扶新削舊,令諸派相競,則舊者自衰。”
    崇禎抬頭一看,好家夥,這狗東西挨了十棍,居然還敢動西藏和青海的腦筋。
    他講得頭頭是道:
    大明在那兩地設都司,卻鎮不住人心,因為百姓信的是教,而不是朝廷。
    若要讓他們真正歸順,就得以教治教,扶持新派、分化舊派。
    舊教壓人太狠,底層早已不滿。
    隻要新教能借勢而起,再得朝廷暗中扶持,舊派自然會被孤立,
    久而久之,烏思藏和朵甘便會從鐵板一塊,變成一鍋粥。
    到那時,隻需以文治開化,以禮儀教化,中原之風自可入其心。
    妙!
    投入小、見效穩,連崇禎都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沈星又補了一句:
    “移漢民,以漢製夷,以漢養夷,時久必能……”
    “夠了!”
    崇禎臉色一沉,大手一揮。
    “拉下去打十棍!打完接著猜!”
    沈星當場傻眼。
    意思意思也得有個限度吧?
    二十棍子下去,就算是意思意思,他也受不了了。
    等他第三次被拖回東暖閣時,整個人已經半癱。
    崇禎看著他,心道這回應該可以了。
    這沈星太聰明。
    聰明人都有一個毛病。
    自傲!
    崇禎就是要打掉他的自傲。
    不然以後定然會出大事。
    連挨兩頓板子後,沈星徹底慫了。
    他跪在地上,腦子混亂。
    他現在不敢再開口,也不敢再抖機靈。
    他不知道陛下到底想聽什麽。
    也不知道自己再說錯一句,是不是就得掉腦袋。
    啪。
    崇禎放下奏折的輕響,在安靜的東暖閣中宛若驚雷。
    沈星渾身一顫,脫口而出:
    “建奴恃戰養強,宜整商賈絕其資!
    其人寡,三部有隙,可利誘作內應,不求財,但求其女,絕其嗣,不戰自滅!”
    崇禎手一抖,茶水險些灑出。
    這家夥先滅佛,再亂西藏,如今又跑去研究建奴?
    而且手段之陰,連孫承宗、孫傳庭都得讓位。
    他提出的是,先斷建奴商路,讓他們得不到絲毫物資。
    再挑動海西女真與東海女真離心者合作。
    交易不為銀兩,隻為女子。
    “建奴雖強,然寡婦多女子少。
    若奪其婦三成,其血脈必亂;若女為稀物,必相爭,相爭則亂;
    再將孕婦收來,以我教養,其子即我人。”
    建奴人口本就稀少,經此一策,不戰而亡。
    崇禎聽得冷汗都下來了。
    陰是陰毒,狠是真狠。
    可也確實有用。
    崇禎眼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氣。
    這狗日的沈星,果然是個寶貝。
    於是崇禎大手一揮:
    “再拉下去,打十棍子,打完接著猜!”
    三十棍子。
    沈星徹底崩潰。
    他連哭的力氣都沒了,隻剩下一口氣。
    又被拖回來時,他跪都跪不穩了。
    他不說話,也不敢想,徹底蔫了。
    崇禎終於露出滿意的神情,拿起一份奏章,隨手扔在沈星麵前。
    “看吧。”
    沈星艱難地爬起,定睛一看。
    那一刻,他真想撞死在地上。
    西南。
    原來陛下想聽的是西南。
    他不是沒想過,也不是不知道那邊叛亂。
    隻是,大明人根深蒂固的想法是,夷亂?殺光便是。
    從未有人想過,西南問題能靠別的法子解決。
    他抬頭,滿臉慘白。
    若早知道是西南,他怎會挨這三十棍。
    解決西南並不難。
    “陛下是想讓草民去往西南平叛?”
    三十棍子打下來,他算是徹底明白了陛下召見自己的真正用意。
    崇禎抬眼,神色淡漠,“你能平了西南叛亂?”
    沈星連忙叩首,語氣裏帶著一點被打出來的顫抖,又有幾分難掩的興奮。
    “不難,西南之亂看似複雜,其實……”
    話未說完,崇禎直接打斷。
    “西南大軍征戰數年都不能平叛,你張口便言易如反掌。
    是朕的大軍太無能,還是那場叛亂本就出自你手?”
    這話一出,沈星當場懵了。
    剛剛冒出的一點點自信,被這兩句話徹底擊碎。
    他是真的害怕了。
    這話他無從辯駁,也不敢辯。
    在這位陛下麵前,他所有的聰明,全成了笑話。
    崇禎放下禦筆,“朕聽聽你是如何易如反掌的。若敢信口雌黃,朕滅你滿門。”
    沈星隻想喊冤,易如反掌是您說的啊,陛下!
    但他知道,現在多說一個字都可能是死。
    他艱難穩了穩呼吸,低聲開口。
    “西南之亂,看似官失夷心,土司謀叛,實則一字……錢。
    百姓饑,官貪,民無食、無錢,自然反叛。
    若要回民心,莫若先興民生。”
    崇禎眯眼,沒有打斷。
    沈星繼續,“千言不如一食。要平叛,先滅土司之威,再以商賈入其地。
    西南諸族異俗異節,若欲歸順,先同其俗。設市易物,以節製節。
    漢節之日,賤售物資;其族之節,貴售限供。
    久而久之,必趨漢俗。
    再建學堂、開商路,以教化為根,以溫飽為本,則無可叛之人。”
    他說得不快,生怕一個字不對就會掉腦袋。
    東暖閣內安靜得可怕。
    崇禎低頭批奏章,一言不發。
    完了,陛下又不滿意。
    一刻鍾過去,直到他幾乎喘不過氣時,崇禎才抬頭。
    “物資何來?如此大規模賤價出售,虧空由誰承擔?
    若西南百姓習慣低價,後續一漲,豈不又亂?”
    沈星愣了兩息,隨即連忙叩頭。
    “陛下,草民可組建江南商隊前往。
    西南山珍無數,江南京師皆愛之。
    以物易物,似虧實賺;
    若成長期貿易,商人自會在當地建酒樓客棧、糧店布行。
    長久經營,必能自足。”
    說到這裏,他察覺陛下的眉頭微微皺起,趕緊把賺錢二字硬生生咽回去了。
    崇禎看著他,冷笑了一聲。
    “好一個生意經。以物資換民心,再將西南山珍販回富地,建商號壟斷一地。
    到頭來,你們坐地起價,盤剝百姓,也是順理成章了,是嗎?”
    沈星額頭的汗珠順著鬢角滑下,卻連抬手都不敢。
    他終於懂了伴君如伴虎這四個字的含義。
    陛下一眼就能看穿他那點商人心思。
    崇禎沉默片刻,開口。
    “朕可允你等建立商號,但要重稅。
    所取之稅,用於修學堂、建醫館、修路架橋。”
    頓了頓,語氣驟冷。
    “但,妓院、賭場一概不許開。
    違者,滅門。”
    沈星重重叩頭,幾乎失聲。
    他知道,這一回自己賭贏了。
    半條命換來一個機會。
    沈星從東暖閣出來搖身一變成了,禮部員外郎,外加西南巡按禦史。
    禮部員外郎聽起來平平無奇,但若換成後世的說法,那可是外交部副司長的級別。
    而那西南巡按禦史,雖僅七品,卻是能微服私訪、直奏天聽的欽差。
    陛下還特意指派十名錦衣衛隨行,足見陛下對他西南之行的重視。
    接下來就看他的本事表演了。
    演得好,功名利祿唾手可得。
    演砸了便是抄家滅族。
    沈星終於得償所願,卻並沒有想象中開心。
    他被陛下那種洞查人心的目光和思維嚇著了。
    這位陛下根本忽悠不動。
    反倒讓人覺得一言不慎就會掉腦袋。
    出了皇宮,沈星徑直去了他早前定下的酒樓包間。
    那是他在進宮前就安排好的飯局。
    他花了大價錢請來了禮部右侍郎錢謙益。
    商人想做大做強必須得和官員打交道。
    然而此時見過陛下的沈星找到了比賺錢更刺激的事。
    “哎呀,抱歉,抱歉,讓錢大人久等了,實在抱歉!”
    沈星一進門便拱手。
    錢謙益冷著臉,眼神不善。
    “沈掌櫃好大的威風,竟讓本官在此等了半個時辰。”
    若不是看這人頗有能耐,他根本不會屈尊赴宴。
    如今竟被晾在外頭,他臉上早已陰雲密布。
    可讓他更意外的是,沈星雖行禮,卻無半分惶恐,反而大大咧咧地在對麵坐下。
    “那待會兒在下自罰三杯賠禮可好?”
    說罷又衝外頭喊了一嗓子。
    “上酒菜!”
    錢謙益眉頭一跳。
    這沈星未免太失禮了。
    按理說得讓他這位主客點菜才是。
    等到酒菜端上來時,他的臉色已徹底冷透。
    清湯寡水的三菜一湯。
    “沈掌櫃,這是什麽意思?”
    沈星笑了笑。
    “京城的天涼了,連鳥兒都凍得飛不起來。
    我想,那鳥兒的翅膀……大概是硬了吧。”
    錢謙益冷笑。
    “原來你是覺得朝堂風雲變幻,不把本官放在眼裏了?
    沈掌櫃可別忘了,你那些貨能不能在京裏賣出去,全在本官一念之間。”
    沈星歎了口氣。
    “江南連日陰雨,晾著的衣服總也不幹。
    我想,大概是……不想幹了吧。”
    “放肆!”
    錢謙益怒拍桌子。
    “若非我錢某多方照拂,你沈家的生意早夭折在江南!
    別以為攀上什麽高枝,就敢在我麵前放肆!”
    沈星夾起一筷青菜,若無其事地嚼著。
    “清楚清楚,無非就是不賺錢唄。”
    錢謙益氣得渾身發抖,甩袖而去。
    昔日他逢迎巴結,如今卻隻覺無趣。
    用經商不賺錢來威脅自己?
    嗬嗬。
    老子才被陛下敲詐完,還會在乎你?
    陛下要自己去西南經商,還要重稅抽銀,自己恐怕今後很難再撈銀子了。
    但這事他還得辦,辦不好便是抄家滅族。
    所以,你錢謙益算哪根蔥?
    再說,他怎麽看都感覺這禮部右侍郎不像能活太久的人。
    以陛下的心智和手段,這種油滑投機之輩……多半活不過這個冬天。
    還是趁早切割的好。
    免得到時候崩自己一身血!
    沈星忽然心中一動。
    為什麽自己會被封個禮部員外郎的虛銜?
    莫不是等自己立功升遷?
    那下一步豈不正是禮部右侍郎?
    若讓崇禎知道他這番心思,估計得再賞他十棍子。
    太賤了,還真被他猜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