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2章 盧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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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懿安皇後張嫣之父,天啟皇帝的嶽丈張國紀開口。
    “若是不從四書五經取題,即便為官,豈不都是一些不知仁義廉恥之徒?
    此舉非大明之福,非百姓之福啊,陛下!”
    此人不壞,德行尚可。
    若周奎能有他一半厚道,崇禎與周皇後的關係也不至於如此僵冷。
    大批朝臣紛紛出列附和。
    這已不是新政不新政的問題,而是要推翻整個祖製。
    顛覆自太祖以來的取士之道。
    “你們是靠四書五經治理天下的嗎?”
    崇禎聲音不高,卻如刀鋒般劃破空氣。
    目光一一掃過眾臣,冷哼一聲。
    “朕問你們,如今京城米價幾何?
    陝西幹旱,如何才能讓麥苗重生?
    兩廣林多地少,百姓如何養家糊口?
    福建臨海,漁民如何將魚貨變銀?
    貴州山巒疊嶂、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梯田畝產幾何?
    百姓又該如何開荒?
    山東、山西、河南、陝西皆食麥,你等可知其異同?
    雲貴喜酸,其因何來?”
    問題一連串拋出。
    畢自嚴原本閉目養神,到後來臉色也逐漸凝重。
    這些問題他竟一個都答不出。
    “百姓不識四書五經,卻能納稅從軍。
    而你等讀書做官,卻不知民苦,不懂民需!
    整日之乎者也,卻對民生茫然無措。
    這樣的官,要來何用?
    朝廷花費萬金選才,難道隻是選一批作威作福、禍國殃民的廢物?!”
    崇禎伸手一指西南,“四川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朕要的,是能做事、肯做事、懂百姓、護百姓的官!”
    言罷,轉向葉震春。
    “去向太祖請旨!
    言明此次科舉以民生為題!
    若太祖聖意可鑒,速速回報!”
    殿中頓時寂然。
    李國普最先出列,叩首高呼。
    “陛下聖明,臣遵旨!”
    孫承宗、李邦華、畢自嚴也紛紛上前附議。
    反對者無話可說。
    陛下問得問題,他們一個也答不出來。
    而向太祖請旨,更是堵得他們無從再辯。
    葉震春神情苦澀,低聲應道。
    “臣……遵旨。”
    自此,廢四書五經,去八股之文,一切以民生為本,已無可能更改。
    朝臣心中雖惶惶,卻也暗自慶幸,陛下至少提前半個月宣告了題意。
    雖短,卻好歹有了方向。
    這時,錢謙益忽然出聲。
    “陛下,既然科舉方向既定,那主考官的人選,是否也當一並決定?”
    孫承宗等人也點頭附和。
    崇禎一句話便打碎了錢謙益的美夢。
    崇禎定下破天荒之舉,六部尚書同列主考。
    這在大明史上,從未有過。
    六部自行選才,各取所需。
    當然,若自己選的人出了問題,板子自然也打在自己頭上。
    當崇禎說出監試官由曹化淳擔任時,朝堂再次死寂。
    更讓人震驚的是,這次科舉負責維持秩序的,不是衛所兵,而是淨軍。
    由魏忠賢所創、現歸皇命節製的淨軍。
    兩萬五千名淨軍守科場,基本上能做到人盯人。
    崇禎倒是想看看,他們還怎麽舞弊?
    太監不得上朝,不得稱臣,不得執政,更不得參與科舉。
    此乃祖訓!
    祖製?名聲?遺臭萬年?
    崇禎冷笑,與那些貪腐汙穢的讀書人相比,這些冰冷嗜血的淨軍,反倒更純粹。
    朝臣啞口無言。
    “散朝!”
    崇禎站起身,甩袖而去。
    此刻,他還有更要緊的人要見,沒空和他們磨牙。
    東暖閣中,盧象昇正候著。
    京城此刻前所未有的熱鬧。
    自崇禎下令凡院試及格者,皆可入京會試,又給寒門學子撥銀提供食宿,全國學子蜂擁而至。
    短短半月間,京師人口暴增。
    十幾萬讀書人擠滿了城中街巷,驛站客棧無不人滿為患。
    這一屆會試的規模,堪稱大明開國以來之最。
    陝西雖設有分考場,但大部分學子仍不遠千裏趕來京師。
    連遠在廣西的考生,也借驛站接力,一路北上。
    曆來科舉分三榜:南、北、中。
    所謂三榜,並非名次,而是按地域劃分。
    南榜占優,江浙、南直隸學子才華橫溢,錄取比例最高。
    北榜次之。
    而中榜所屬的雲貴川、鳳陽四地,曆年皆為陪跑。
    明製規定,一科百人上榜。
    南榜取五十五,北榜三十五,中榜十人。
    不管實際水平如何。
    這意味著,即使西南之地無人及格,也要硬取十人上榜。
    即便南方學子滿腹經綸,也隻能取五十五名。
    所謂祖製,實則桎梏。
    盧象昇便是南榜出身。
    他太清楚這種製度壓下了多少真才實學之士。
    而如今崇禎廢除了地域限製,錄取名額不設上限。
    更是以民生為題。
    這意味著,誰真懂百姓疾苦,誰能以實用之學治世安民,便能中舉。
    盧象昇感慨萬千。
    而崇禎看著他,更是他媽的感慨。
    麵前這位濃眉闊麵、氣勢逼人的讀書人,與印象中的儒生迥然不同。
    他沒有曹文詔的肅殺威勢,也沒有孫傳庭的儒雅鋒芒。
    若要形容,隻能說他有股匪氣。
    崇禎六年,他聲名鵲起。
    那一年,天下第一次聽說天雄軍。
    第一個被他打得滿地找牙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高迎翔。
    汝州之戰,高迎翔三十萬賊眾壓境,盧象昇率兵迎戰,潰其軍。
    確山之役,窮追不舍,逼得高迎翔幾近跳崖。
    滁州之圍,高迎翔再起,盧象昇又至,賊軍再敗。
    歸德追擊,高迎翔被打成孤軍。
    此後李自成、張獻忠等叛軍,無不聞其名而色變。
    盧象昇不講虛頭八腦的謀略,隻認一個字,打。
    麵對麵開打。
    打到敵人心膽俱裂,打到再也不敢與他正麵接觸。
    於是,叛軍間流傳起一句話。
    “遇盧閻王,不戰為上。”
    後世史書記載,他戰死之時身中數十箭,仍拄刀不倒。
    而眼下,這位“文官屠匪”的猛人正立在禦前,神情拘謹。
    崇禎淡淡開口。
    “文官親自屠匪,那朕要武將何用?”
    盧象昇心頭一凜,忙躬身解釋。
    “陛下,臣非邀功。
    實因大名府匪患猖獗,且多為官吏豢養。
    商旅被劫,府衙早有消息。
    賊去之後,才遣差役裝模作樣緝拿。
    欲使百姓安寧,唯有除匪滅其根爪。”
    崇禎沉默片刻,眉頭微蹙。
    他當然知道,這樣的黑幕遍布天下。
    山匪多為官匪一體,明麵清廉,暗地勾連。
    巡剿是假,通風報信是真。
    就算貶官治罪,下任也照舊被銀子喂熟,惡性循環。
    然而這一次,他不打算再姑息。
    “既然你喜帶兵,朕賜你二十萬兩,重建一軍。
    兵員自募,編入官軍序列。”
    盧象昇一怔。
    “朕要你以此軍,清掃天下匪患。
    錦衣衛與東廠派人輔佐,若有官豢匪者……殺無赦!”
    他還未回神,崇禎又補充道。
    “聽清了,他們為輔,你為主。
    軍務自行決斷,無人得幹涉。
    若遇隱情,可越級奏聞。”
    盧象昇心中激蕩。
    這是信任,更是重托。
    他雖為文官,卻與孫傳庭一樣,骨子裏向往戰場殺伐。
    崇禎心中也有盤算。
    讓盧象昇提前六年組建“天雄軍”,一來是曆練,二來是為日後邊疆大戰做準備。
    他甚至已為這位“閻王”選好了練兵之地,宣大邊鎮。
    那將是皇太極的噩夢,也是建奴的墳場。
    最後,他將一份厚厚的冊子遞給盧象昇。
    那是把曹文詔、孫承宗、孫傳庭三人對付建奴的法子整理而成。
    崇禎目光灼灼,唇角微揚。
    他在等。
    等著這個文官出身的“盧閻王”,能給出什麽不一樣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