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4章 民福>國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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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讓百姓富裕,首要之務,是讓他們賴以活命的本事變現。
    種地的農民苦,靠海吃飯的漁民更苦。
    沿海漁家,全靠那點海裏撈出來的海物過日子。
    風平浪靜尚能勉強糊口,可一旦風暴來臨,船毀人亡,就等於整家被判了死刑。
    內陸官員吸血靠賦稅,沿海官員則靠漁賦。
    撈到要交,撈不到也得交。
    船翻了人沒了,稅照舊。
    沒錢?
    徭役伺候。
    錦衣衛從福建、廣東匯報的情況更是觸目驚心。
    六成漁民住的是海邊隨手搭起的窩棚。
    三成連窩棚都沒有,隻能在船上過活。
    剩下的一成甚至無船,隻能出賣體力。
    大明虧欠百姓的太多,也太久。
    福建、廣東不像陝西那種天災之地,這裏並不窮。
    相反,這裏極富。
    隻是都進了貪官汙吏的手裏。
    既如此,那就殺。
    殺出朗朗乾坤,殺出眾生平等。
    暴君之名?
    朕接得心安理得。
    崇禎不急著動南直隸,也不急著對付武之望、李國普。
    他要動的是盤根錯節、數量龐大的蛀蟲集團。
    殺一個武之望於大局無補。
    他喚來盧象昇,讓這位“盧閻王”一路平推過去。
    從南京殺到福建、廣東,凡是錦衣衛和刑部辦不到的,朕就用軍隊平推。
    漁民的海貨無法變現?
    那朕就按軍糧統一采購,由朝廷給他們托底。
    大明的軍隊號稱一百七十萬,但真正能打的不足四成。
    各地衛所軍屯的爛事,錦衣衛和東廠的情報能堆滿屋子。
    這些人必須清理,但不能全砍。
    能打仗的上戰場。
    不能打仗的去種地。
    不能打仗又不肯種地的,朕就把他種到地裏。
    崇禎看過周遇吉帶回的陝西兵,他們一個個極為消瘦。
    遼東軍稍好,卻也常年見不到肉。
    長期營養不良,體能根本跟不上。
    關鍵在於食物。
    南北飲食差異巨大,運輸困難,連皇帝吃的海鮮大部分都是曬幹的。
    北方軍卒別說新鮮海味,幹貨也少見。
    豬、雞鴨鵝、牛羊的養殖,崇禎與畢自嚴討論過。
    但周期長、成本高。
    豬不喂糧食隻吃野菜,根本不長膘。
    牛羊舍不得殺。
    肉類遠遠供應不上。
    最能快速補足營養的,就是海產幹貨。
    朝廷出麵大量收購作為軍糧,沿海漁民的收入就有了保障。
    軍卒的營養也能得到改善。
    漁民有錢後就能擴大捕撈規模,形成正循環。
    福建、廣東、浙江數千裏海岸線,完全能供養大明整個軍隊。
    至於口味差異?
    模仿商賈把燕窩炒成奢侈品的套路就行。
    加上明刊的推廣,效果一定立竿見影。
    皇帝親自代言,誰敢不吃?
    漁民富了,就會向內陸采購糧食、布匹、器物等。
    商業循環的雛形便出現了。
    崇禎命畢自嚴大力鼓勵養殖雞鴨。
    他沒解釋為什麽。
    他心裏清楚,明年陝西將迎來蝗災。
    崇禎八年更是全國大爆發。
    蝗蟲未變異之前是美味,變異後體內帶毒素,人吃必死。
    曆史上的大明就是人吃了變異的蝗蟲,導致大麵積死亡。
    屍體腐爛,又引發了鼠疫。
    天災疊天災。
    滅蝗蟲,雞鴨最可靠。
    雞能飛,鴨子能啃卵,是天生的滅蝗蟲大殺器。
    大量養殖雞鴨意味著大量雞蛋、鴨蛋產出。
    用鹽一醃,就是軍中的營養食材。
    畢自嚴心疼軍費開支,但崇禎毫不在意。
    隻要能讓官兵吃得營養健康,百姓能有收入,花多少錢都值。
    更何況,盧象昇把廣東、福建那幫蛀蟲犁一遍,所得銀兩夠讓百姓養幾十年雞鴨。
    他到現在也沒動浙江和山東。
    浙江、兩淮,是大明的鹽產地,基本都控製在浙商手中。
    山東則是聖裔孔氏所在的根基地。
    兩地皆為巨富。
    ……
    盧象昇離京之日,帶走了二十萬兩白銀。
    也帶走了兵部右侍郎與平匪總督兩頂沉甸甸的烏紗。
    這是繼孫傳庭之後,又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文臣,被陛下硬生生拔為軍方新貴。
    同時也沒給安排隨行監軍。
    曹文詔、孫傳庭、周遇吉、盧象昇,這四位新貴身邊都沒有監軍。
    至於賞賜的銀子怎麽花,更無人過問。
    這當然不合祖製,但就連孫承宗都不置一詞,其他人自然更不敢吭聲。
    他們也沒給崇禎丟人,不但做事效率高,成果也很顯著。
    陝西募軍不過數月,已經能看出一支強軍的模樣了。
    京營裏跟著周遇吉操練的十萬兵卒,號子聲整日翻騰,隔著半個京城都聽得到。
    和從前那死氣沉沉、混吃等死的京營相比,判若雲泥。
    這時,李邦華遞上奏表。
    兩件事。
    其一,為楊漣、左光鬥等君子平反。
    其二,反對史可法接任湖廣巡撫。
    崇禎看完,隻覺頭疼。
    楊漣、左光鬥、魏大中等人,無一不是忠貞之臣。
    卻全都死在許顯純手裏。
    死的極慘。
    楊漣被刺瞎雙眼、刺聾雙耳,肋骨盡斷,又被麻袋壓頂。
    卻仍未死透,最後以鐵釘貫頂而亡。
    左光鬥更慘。
    他學生前去探望時,他四肢被石砸斷,雙目已失、鼻翼已被削半。
    得知學生來看他,要以死替他鳴冤。
    他怒喝,“庸奴!國家糜爛至此,吾死不足惜!
    汝若在此被害,誰輔佐陛下?
    還不速去?
    再不走吾便拚了這條命也要先殺汝!”
    這就是大明的忠貞之士。
    到死都沒有怪罪皇上。
    到死都在心係大明。
    這個被他趕走的學生,便是史可法。
    史可法的名聲在後世毀譽參半。
    讚他忠烈者有之,罵他毫無決斷者有之。
    可他終究隻是個書生。
    不是孫傳庭,也不是盧象昇,更不是江陰的閻應元。
    讓他在南明那片爛泥塘裏扭轉戰局,本就是強人所難。
    但治理一地,他絕對綽綽有餘。
    這便是崇禎讓他去湖廣的原因。
    至於為楊漣、左光鬥等人平反……
    崇禎是真的頭疼。
    道理是非分明,平反理所應當。
    可隻要一平反,必然牽扯剛下葬不久的天啟。
    天啟的陵墓本就因財政窘迫而草草完工,再把滔天罵名壓上去……
    崇禎是真的有點於心不忍。
    看了一眼窗外飄落的雪花。
    思慮再三,崇禎決定還是壓後再議。
    先把火燒屁股的事處理完,再回頭解決這份舊賬。
    崇禎揉了揉眉心。
    “大伴,召宋應星來東暖閣。”
    北京下雪了。
    天啟七年的第一場雪,比往年都來得晚一些。
    隨著雪落,寒意陡增,連加厚的棉袍都擋不住那透骨的陰冷。
    小冰河期……終究還是來了。
    宋應星從東暖閣出來後,立刻忙碌起來。
    這次他不是去皇莊折騰土豆,而是研究三樣東西。
    蜂窩煤、專用爐子,還有……火炕。
    這三件東西都不複雜,可組合起來的效果卻讓宋應星驚歎。
    遼東本有火炕,但陝西、山東、山西、河南隻有少數地方會建。
    火炕與灶台相連,做飯時的火氣會經過炕身,再由煙囪排出。
    火滅後插鐵板,整夜溫暖。
    蜂窩煤火力不猛但無煙,用來取暖再適合不過。
    崇禎下令配套打造燒水壺,並由《明刊》大力宣傳喝熟水的好處。
    如今天寒地凍,這批已量產的爐子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就在宋應星忙著把爐子運往全國時,京城迎來了一位從北直隸通縣來的少年。
    雪落在他肩頭的包袱上,靴底在積雪裏印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像他日後在曆史上留下的痕跡一樣清晰。
    他的名字叫……閻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