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球獎頒獎典禮的日益臨近，像一塊不斷被擰緊的發條，施加在每一位候選人身上。對於林陽而言，這種無形的壓力逐漸從外界的喧囂，內化成為一種灼燒內心的焦渴。那顆曾經在伊斯坦布爾冷靜如冰的心髒，此刻卻被一種名為“欲望”的火焰炙烤著。
    這種變化，微妙而持續地體現在球場上。
    歐冠小組賽，主場對陣荷甲勁旅埃因霍溫。這本該是一場實力懸殊、巴黎有望輕鬆拿下的比賽。然而，比賽進程卻出乎意料的焦灼。埃因霍溫擺出鐵桶陣，堅決打防守反擊。
    林陽表現得異常活躍，或者說，過於活躍。他頻繁回撤到極深的位置要球，然後嚐試一條龍式的長途奔襲。麵對對方密集的防守，他的突破不再像以往那樣以分球、組織為優先選擇，而是更多以強行射門為終結。
    第35分鍾，巴黎打出快速反擊，林陽中路接球後，左側有奧斯梅恩高速插上，右側有登貝萊在空當舉手要球。這是一個典型的“三打三”絕佳機會。然而，林陽在帶球推進了十幾米後，在距離球門還有近三十米、角度並不好的情況下，突然起腳遠射！皮球又高又偏，直接飛出了底線。
    奧斯梅恩攤開雙手，臉上寫滿了不解和沮喪。登貝萊更是直接停下腳步，搖了搖頭，看都沒看林陽，默默轉身回防。
    “林！看看你的周圍！”場邊，恩裏克第一次朝著場內大聲吼叫，雙手做著分球的手勢。
    林陽隻是擺了擺手，示意是自己的問題，但眼神裏並沒有太多歉意，反而有一種“下次我還敢”的執拗。
    第58分鍾，巴黎獲得前場定位球。林陽和佩德裏再次站在球前。按照慣例，這個距離和角度，更多會選擇傳球至禁區製造混亂。但林陽直接選擇了射門，皮球雖然力量很大，但角度太正，被對方門將穩穩抱住。
    王子公園球場的看台上，第一次響起了零星的噓聲。這噓聲並非針對球隊，而是明確指向了林陽這次不合理的選擇。
    “他在想什麽？太獨了！”
    “傳球啊！奧斯梅恩位置多好！”
    “金球獎把他腦子燒壞了嗎？”
    球迷們的議論聲，如同細針般刺入林陽的耳中。
    最終，巴黎隻是憑借第81分鍾對方後衛的烏龍球，才僥幸以1比0小勝。一場預期中的大勝，變成了一場難看的勝利。林陽全場貢獻了7次射門，隻有1次射正，關鍵傳球數為尷尬的0。
    賽後，更衣室裏的氣氛有些壓抑。贏球了，但沒有人感到開心。奧斯梅恩和登貝萊沉默地整理著裝備，幾乎沒有與林陽有任何交流。
    恩裏克最後一個走進更衣室，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到戰術板前，拿起筆，重重地在“團隊配合”四個字上畫了幾個圈。
    “我們贏得了一場醜陋的比賽。”恩裏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冷的寒意，“我們像一盤散沙，每個人都想當英雄！但足球，是十一個人的運動！”
    恩裏克沒有點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正在低頭係鞋帶的林陽。
    “有些人，似乎忘記了我們上賽季是如何成功的。是依靠無私的跑動，是依靠信任的傳遞，是依靠為隊友創造空間！而不是依靠個人的蠻幹！”恩裏克的語氣越來越重，“如果你認為個人的榮譽比團隊的勝利更重要，那麽，請你現在就告訴我！”
    更衣室裏鴉雀無聲。
    林陽係鞋帶的動作停了下來，但他依舊低著頭，看不到表情。
    訓練結束後，恩裏克單獨將林陽叫到了辦公室。
    “林，把門關上。”恩裏克指了指沙發，“坐。”
    林陽依言坐下，但身體有些僵硬。
    恩裏克沒有繞圈子，直接切入主題：“你最近幾場比賽的表現，我很不滿意。不是你的能力問題，是你的選擇問題。”
    林陽抬起頭，爭辯道：“教練，我隻是想幫助球隊進球，想贏下比賽。”
    “想進球？想贏比賽？”恩裏克打斷了他，目光如炬，“你是想幫自己進球，還是幫球隊贏球？你看看你的數據，射門次數飆升，關鍵傳球和助攻呢？斷崖式下跌！你以為評委們是瞎子嗎？他們看的不僅僅是進球，更是你對比賽的整體影響力！一個自私的、破壞球隊化學反應的球員，哪怕進再多球，也配不上金球獎！”
    “我沒有自私！”林陽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壓抑的不滿終於爆發出來，“我隻是在關鍵時刻更相信自己！上賽季歐冠決賽，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什麽？”恩裏克猛地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林陽，“如果不是你最後的進球？沒錯！但那是在團隊配合的基礎上，是在你吸引了防守後為奧斯梅恩送出助攻之後！是在你信任隊友，隊友也信任你的前提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蠻幹！”
    恩裏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語重心長地說：“林，我理解你對金球獎的渴望。但通往金球獎的路，不是靠你一個人單槍匹馬殺出來的！是靠團隊勝利托舉起來的！梅西、C羅，他們哪個不是在強大的團隊體係下，才得以最大化個人能力，贏得最高榮譽？你現在這樣，是在走彎路，是在毀掉球隊，也是在毀掉你自己的機會！”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打在林陽的心上。但他此刻被一種莫名的情緒主導著，恩裏克的直言不諱，非但沒有點醒他，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教練，我認為我知道該如何比賽。”林陽站起身，語氣生硬，“我會用進球和勝利來證明一切。”
    說完，林陽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恩裏克看著被他關上的門，無奈地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他知道，這個坎，需要林陽自己去想通。外力，有時隻會適得其反。
    這次不歡而散的談話之後，林陽在訓練和比賽中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獨斷”。他似乎要用更多的射門，更多的個人表演，來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來回擊恩裏克的“不信任”。
    球隊的化學反應降到了冰點。以往行雲流水的進攻配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頻繁的個人單打獨鬥。登貝萊也開始更多地選擇自己解決問題，奧斯梅恩在禁區裏得不到支援，變得焦躁易怒。更衣室裏，以往和諧的氛圍被一種微妙的緊張感所取代，林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隔膜孤立開來。
    媒體自然不會放過這一幕。《隊報》刊登了一篇題為《巴黎危機？核心迷失於金球幻夢》的深度報道，詳細分析了林陽近期的數據變化和場上選擇，並援引“內部消息人士”的話，描述了更衣室內日益緊張的氣氛。
    網絡上的批評聲浪更是洶湧澎湃。
    “毒瘤！為了金球獎臉都不要了！”
    “恩裏克說得對，他就是太自私！”
    “趕緊把他按在替補席上冷靜一下！”
    支持林陽的聲音則顯得蒼白無力，隻能反複強調他過去的功績和關鍵時刻的貢獻。
    聯賽第十一輪，巴黎客場挑戰強敵馬賽。法國國家德比的火藥味從來不需要渲染。在韋洛德羅姆球場山呼海嘯般的敵意中，巴黎的“個人主義”足球遭遇了沉重的打擊。
    林陽陷入了馬賽球員瘋狂的圍剿和犯規戰術中，寸步難行。他越是急於表現，失誤就越多。登貝萊同樣狀態低迷，與林陽之間幾乎零互動。上半場第41分鍾，馬賽利用一次快速反擊，率先攻破了舍瓦利耶把守的球門。
    0比1！
    下半場，情況並未好轉。第67分鍾，林陽在前場再次強行突破被斷球，馬賽立刻發動反擊，形成多打少，再入一球！
    0比2！
    在這個失球的過程中，鏡頭清晰地捕捉到，當馬賽球員輕鬆將球傳進空門時，巴黎的禁區裏，好幾名球員，包括奧斯梅恩和登貝萊，都雙手叉腰，低著頭，臉上寫滿了失望和……一絲放棄。
    而林陽，則剛剛從對方半場跑回來，他看著網窩裏的皮球，看著垂頭喪氣的隊友，看著場邊恩裏克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了頭頂。
    林陽聽到了整個韋洛德羅姆球場震耳欲聾的嘲諷歌聲，看到了馬賽球迷瘋狂的慶祝。這一切，都像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他的臉上。
    林陽渴望榮譽，渴望金球，但絕不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以球隊的失敗和隊友的失望為代價。
    恩裏克沒有換下林陽，而是用完了其他換人名額。最後二十多分鍾，林陽像一具行屍走肉般在場上奔跑，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以往的靈感和自信消失得無影無蹤。
    終場哨響，巴黎0比2完敗於死敵馬賽。
    林陽沒有和任何隊友交流，第一個低著頭，快步走進了球員通道。在客隊更衣室裏，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毛巾蓋住頭，久久沒有動彈。周圍的隊友們也都沉默著，沒有人說話，更衣室裏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失敗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大手輕輕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陽扯下毛巾，抬起頭，是恩裏克。教練的臉上沒有責備，隻有一種複雜的疲憊。
    “現在，你明白了嗎？”恩裏克的聲音很輕，卻重重地敲在林陽的心上，“個人英雄主義，或許能贏得一場比賽，但贏不了一個賽季，更贏不了最高的榮譽。金球獎，它應該是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而不是一個讓你迷失自我的目標。”
    林陽看著恩裏克，看著周圍沉默的隊友，回想起這段時間自己的偏執和球隊的掙紮，一股巨大的懊悔和羞愧湧上心頭。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陽隻是用力地、緩緩地點了點頭。
    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從這位年輕人的眼角滑落。這不是委屈的淚，而是醒悟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