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祉霖以為何檸蓉是想買些日常用品，便沒多想，點頭應下：“好。”
    回到家，兩人簡單吃過張雪菲準備的午飯，收拾了碗筷，何檸蓉便拉著鍾祉霖出了門。
    午後陽光正烈，何檸蓉走在前頭，腳步輕快，鍾祉霖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目光落在她隨著走動微微晃動的馬尾辮上。
    村裏的供銷社不算大，但貨品還算齊全。
    一進門，一股混合著布料、肥皂和糖果的氣味便撲麵而來。
    何檸蓉目標明確，繞過賣零嘴和日用品的櫃台，徑直走到了角落賣成衣的架子前。
    架上掛著的多是些灰撲撲的中山裝和藍布工裝，隻有零星幾件顏色稍鮮亮些的。
    她踮起腳，仔細翻看了一下，從中取下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裝。
    這顏色沉穩，布料摸著也厚實耐磨。
    “喏，試試這個。”她轉過身，將衣服在鍾祉霖身前比劃著，杏眸亮著滿滿的期待。
    鍾祉霖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她此行的目的，心頭驀地一暖，隨即便是下意識的拒絕：“給我買？不用的，我身上這件還能穿。”
    他扯了扯自己洗得發白的舊衣袖子，“而且天天上山下地，新衣服不禁磨。”
    “說什麽傻話？”何檸蓉嗔怪地瞪他一眼，手裏還舉著那件衣服，“既入了我何家的門，我還能虧待了你不成？總得有幾件能見人的行頭。快，試試合不合身。”
    她這話說得自然又帶著點蠻橫，仿佛他真是她娶進門的小媳婦，且理應由她這個丈夫來打扮。
    鍾祉霖被她這架勢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心裏一暖，熨帖著四肢百骸。
    他看著她亮晶晶的眸子，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隻得依言接過衣服。
    “好，我這就去試試看。”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說笑聲，兩個穿著列寧裝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顧西梅和她的跟班劉淑珍。
    顧西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成衣架前的何檸蓉和鍾祉霖，目光掃過何檸蓉手裏那件藏青色中山裝，又瞥了一眼鍾祉霖身上那件寒酸的舊衣服，嘴角立刻撇了撇，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之色。
    她今天來，是想著給黎銘買件衣服。
    自從那天後，顧西梅的心就像被勾走了一樣。
    她格外關注黎銘。
    “喲，真巧啊。”顧西梅揚著下巴走過去，視線落在何檸蓉手裏的衣服上，語氣帶著慣有的驕矜，“這件衣服我看著不錯，給我包起來吧。”她這話是對著跟在旁邊的售貨員說的，完全無視了正拿著衣服的何檸蓉。
    何檸蓉眉頭一蹙，還沒開口，那售貨員倒是先為難地開口了：“顧知青，這……這件是何同誌先看上的，正在比尺寸呢。”
    顧西梅像是才看到何檸蓉一般，故作驚訝：“哦？你先看上的？可我昨天就來問過，讓給我留一件這個碼的，是不是，小王？”她目光逼視著售貨員。
    售貨員小王張了張嘴，臉色有些尷尬。
    顧西梅確實是昨天來問過，但並沒明確說要預留……
    何檸蓉氣笑了，這顧西梅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她穩穩地拿著衣服，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聲音清淩淩的：“顧知青，買東西總有個先來後到。這衣服是我先拿到手的，而且，”她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顧西梅，“這男裝，你買來做什麽？”
    顧西梅自覺黎明可比鍾祉霖好萬倍，所以便很自信開口：“當然是給我男朋友了。”
    “你說的是黎銘嗎？不過黎銘同誌那個頭，穿這個碼，怕是袖子要短一截吧？”
    她這話戳到了顧西梅的痛處。
    黎銘身形比鍾祉霖矮小瘦弱不少，這衣服他確實穿不了。
    顧西梅臉色一陣青白，強辯道：“我買給誰不用你管！我就是先看上了！你一個村婦，買這麽好的衣服不是浪費嗎？穿在你家這個……”她眼神嫌棄地掃過鍾祉霖，“……這個贅婿身上，能穿出什麽樣子？”
    贅婿兩個字她咬得格外重，充滿了惡意。
    一直沉默的鍾祉霖眼神驟然一冷，上前半步，將何檸蓉隱隱護在身後，目光沉靜卻帶著壓迫感看向顧西梅：“這位同誌，請你說話放尊重些。我穿什麽，是我妻子的心意，與你何幹？”
    他的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凜然之氣，讓顧西梅心頭一悸，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何檸蓉感受到鍾祉霖的維護，心裏那點因顧西梅引起的火氣反而散了。
    她輕輕拉了一下鍾祉霖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轉向售貨員，直接從口袋裏掏出錢，爽快利落地數了出來，拍在櫃台上：“小王，錢付了，這衣服我要了。”
    她動作幹脆，沒再給顧西梅一個眼神，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浪費時間。
    顧西梅看著何檸蓉付錢的動作，又看看她身邊那個即使穿著舊衣也難掩挺拔氣度的鍾祉霖，一股難以言喻的妒恨和憋屈湧上心頭，氣得臉色通紅，狠狠跺了跺腳，拉著還想說什麽的劉淑珍，灰頭土臉地轉身走了。
    出了供銷社，何檸蓉心情頗好地將包好的衣服塞到鍾祉霖懷裏：“拿著，你的了。”
    鍾祉霖抱著那裝著新衣服的包裹，感覺手裏沉甸甸的，心裏更是被一種陌生的充盈感漲滿。
    他低頭看著何檸蓉帶著笑意的側臉，忍不住低聲問：“何必跟她爭這一時之氣……”一件衣服而已。
    “誰跟她爭氣了？”何檸蓉扭過頭，杏眼微睜，“我給我的人買衣服，天經地義！輪得到她來說三道四？”她哼了一聲，“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樣子，好像全世界的好東西都該是她的。”
    她說著，語氣緩了下來，帶著點柔軟，目光落在鍾祉霖臉上：“再說了，你穿著肯定好看。”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在她眼中跳躍著細碎的光。
    鍾祉霖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喉結微動，看著懷裏嶄新的衣服，再看向身邊眉目生動的女孩，那句盤桓在心底許久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他想一直這樣，在她身邊。
    最終，他隻是緊了緊抱著衣服的手，低低地嗯了一聲，唇角不受控製地微微揚起。
    “走吧，回家。”何檸蓉沒察覺他瞬間的異樣，心情愉悅地邁開步子，“明天就穿上試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