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8章 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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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蕭瑟。
    人,無言。
    那兩名如蒙大赦的護衛,早已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庭院的盡頭,仿佛身後有食人的凶獸在追趕。
    可他們留下的那番話,卻像是一道道無形的魔咒,死死地禁錮住了庭院中的三道身影。
    白家家主,白章。
    白家大爺,白長青。
    白家天之驕女,白沐月。
    祖孫三代,此刻,就如同三尊被風化了千年的石像,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義。
    一秒?
    一分鍾?
    還是一炷香?
    沒有人知道。
    他們的腦海之中,早已被那護衛最後幾句話掀起的滔天巨浪所淹沒,變成了一片混沌的空白。
    新任城衛軍統領……
    與李虎同級……
    虎字統領令牌……
    月俸一萬下品靈石……
    百寶閣,私人寶庫……
    城主府內外資源,隨意調動……
    每一個詞,都像是一柄蘊含著億萬鈞之力的神錘,一下,又一下,無情地,瘋狂地,捶打著他們脆弱不堪的神經!
    整個庭院,落針可聞。
    隻有那秋風卷起落葉的“沙沙”聲,像是死神的低語,在三人耳邊回響。
    “嗬……”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幹澀、嘶啞,仿佛破鑼般的笑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白長青。
    他緩緩地,機械般地轉動著自己僵硬的脖子,目光呆滯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爹……”
    他的聲音,飄忽得像是來自九幽地府的鬼魂。
    “您說……”
    “那個李偉君……他……他是不是在閉關的時候,修煉走火入魔……”
    “把……把自己的腦子給練壞了?”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夠解釋眼前這一切荒謬景象的理由。
    一個瘋子城主,做了一些瘋子才會做的事情。
    然而,他話音剛落。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毫無征兆地響起!
    白章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白長青的後腦勺上!
    這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把白長青抽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你個蠢貨!”
    白章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破口大罵!
    “你是弱智麽?!”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你當李偉君是什麽人?!”
    “他是南陽城的天!是神藏境十重圓滿,半隻腳踏入真血境的絕頂強者!”
    “這種人物,心誌堅如磐石,神魂穩如泰山!怎麽可能走火入魔?!”
    白章的聲音,如同沉悶的雷霆,在白長青耳邊炸響,震得他頭暈眼花。
    白長青捂著火辣辣的後腦勺,臉上寫滿了委屈和鬱悶。
    他梗著脖子,不服氣地辯解道:
    “那……那還能怎麽解釋?!”
    “難道……難道您想說,那個秦楓的實力,也……也強到了讓李偉君都不得不低頭的地步?!”
    “難道說,他秦楓……”
    白長青說到這裏,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八度,充滿了譏諷的意味。
    “也是半步真血境不成?!”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便被他自己嗤之以鼻地否定了。
    開什麽玩笑!
    一個三年前連開脈境都不是的廢物!
    一個被奪了神瞳聖脈的殘渣!
    兩年時間,修煉到半步真血境?
    就算是神魔嫡子降世,也沒有這麽誇張的!
    他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反問,不如說是在發泄心中的荒誕與不甘。
    然而……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那個清冷如月,一直沉默不語的聲音,卻幽幽地響了起來。
    “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說話的,是白沐月。
    唰!
    一瞬間,白章和白長青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隻見白沐月緩緩抬起頭,那雙失神的美眸之中,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凝聚起了一絲理智的光芒。
    盡管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雪,但她的聲音,卻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爺爺,父親。”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心中的驚濤駭浪盡數壓下。
    “我們……或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白長青愕然道:“沐月,你……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真的相信那個廢物兩年就能修煉到半步真血境?”
    “這不可能!”
    白沐月搖了搖頭,清冷的眸光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我說的不是修為。”
    “而是……我們對‘秦楓’這個人的判斷。”
    她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才緩緩開口解釋道:
    “你們還記得嗎?三年前的秦楓,是何等的天資絕豔?”
    “身負神瞳聖脈,天生至尊!”
    “這樣的人,我們稱之為……福緣深厚,氣運加身之人!”
    “氣運?”白長青皺起了眉頭,顯然對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屑一顧。
    白沐月卻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
    “所謂氣運,玄之又玄,卻真實存在。”
    “古籍有記,身負大氣運者,往往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機緣不斷!”
    “雖然三年前,他遭逢大難,神瞳被奪,聖脈被廢,淪為廢人,氣運看似跌至穀底……”
    “但是!”
    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們有沒有想過,對於一個曾經站在雲端的人來說,墜入深淵,本身就是一種極致的考驗!”
    “一旦他能從深淵中爬出來,那麽他所獲得的,將是遠超常人想象的……大機緣!”
    “這三年裏,我們都把他當成一個笑話,一個廢物。”
    “可誰又知道,他在這三年裏,究竟經曆了什麽?”
    “或許,他誤入某個上古大能的洞府,得到了無上傳承?”
    “又或許,他吞食了某種逆天改命的神果,脫胎換骨?”
    白長青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喃喃自語道:
    “大……大機緣?”
    “什麽樣的機緣,能……能讓人在短短兩年時間裏,修煉到……修煉到堪比半步真血的程度啊?!”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白家家主白章。
    “爹……爺爺他老人家,如今骨齡已有三百餘載,日夜苦修,也……也才不過是神藏九重啊!”
    這句話,像一根針,深深地刺痛了白章。
    是啊!
    他白章,自詡南陽城一方豪強,苦修三百年,至今仍在真血境的門檻之外徘徊!
    而一個二十歲不到的毛頭小子,卻可能已經擁有了讓他都要仰望的實力?
    這……真的可能麽?
    他沉默了。
    良久,良久……
    這位白家的掌舵人,終於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那口氣息,仿佛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銳氣與威嚴,隻剩下無盡的凝重與……決斷!
    “沐月。”
    白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孫女身上,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
    “你,親自去一趟。”
    “將布置三階聚氣陣和三階養魂陣的所有材料,備齊,帶過去。”
    白沐月聞言,沒有絲毫猶豫,清麗的臉龐上滿是鄭重。
    “是,爺爺。”
    “等等。”
    白章叫住了她。
    他從自己那寬大的袖袍之內,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隻古樸的玉盒。
    打開玉盒,隻見裏麵靜靜地躺著三張符籙。
    一張符籙通體土黃,上麵用朱砂繪製著一隻玄龜的圖樣,龜背上馱著一座神山,散發著厚重如淵的氣息。
    一張符籙晶瑩剔透,宛如冰晶雕琢而成,符文流轉之間,似乎有九條蜿蜒的溪流在其中盤旋,透著一股清心定神之意。
    最後一張符籙則赤紅如火,符紙上烙印著一頭咆哮的猛虎,一股霸道絕倫的殺伐之氣撲麵而來!
    “這是……”
    白沐月美眸一縮,認出了這三張符籙的來曆。
    這可是他們白家壓箱底的寶貝!
    三階上品靈符!
    玄龜鎮山符,激發後可形成堪比神藏後期強者全力一擊的防禦護盾!
    九曲清心符,佩戴在身,可百邪不侵,抵禦心魔,是修煉突破時的至寶!
    赤虎破軍符,一旦催動,可召喚出一頭擁有神藏七重實力的火焰猛虎助戰!
    這三張靈符,每一張都價值連城,是白章花費了巨大代價才弄到手的保命底牌!
    “把這些……也一並帶過去。”
    白章的臉上,閃過一絲肉痛,但很快就被決然所取代。
    他將玉盒遞到白沐月的手中,沉聲叮囑道:
    “記住!”
    “到了秦家之後,姿態放低一些,客氣一些!”
    “萬萬不可,再得罪了那位……秦統領!”
    “秦統領”三個字,白章咬得極重,像是在提醒白沐月,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白沐月接過玉盒,感受著其中傳來的靈力波動,心中一片凜然。
    她知道,爺爺這是在……示好,甚至是在……賠罪!
    用三張足以讓任何神藏境修士眼紅的珍貴靈符,去換取一個年輕人的諒解!
    “孫女明白。”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將玉盒收入儲物戒指,隨即轉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化作一道倩影,朝著府外疾馳而去。
    看著孫女離去的背影,庭院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爹!”
    白長青終於忍不住了,他滿臉漲紅,雙拳緊握,指甲都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您……您就這麽讓沐月去了?!”
    “不僅要給他布置陣法,還……還把咱們家壓箱底的寶貝靈符都送了過去?!”
    “咱們白家……這次就吃了這麽大的一個啞巴虧?!”
    “我……我不甘心啊!”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屈辱與憤怒。
    他白家,在南陽城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
    被人打上門來,綁走了嫡長孫,還要卑躬屈膝地送上寶物去賠禮道歉?!
    這傳出去,他白長青,他整個白家,還怎麽在南陽城立足?!
    然而,麵對兒子的咆哮,白章隻是緩緩地轉過頭,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冰冷,淡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那你,有什麽好辦法麽?”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是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將白長青所有的怒火與不甘,澆得一幹二淨!
    好辦法?
    我……
    白長青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扼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啊。
    他能有什麽好辦法?
    派人去硬搶?
    連城主府的神藏六重統領李虎都被人家一腳廢了,他白家這點人手,夠給人家塞牙縫的嗎?
    去城主府告狀?
    別開玩笑了!人家現在是城主大人親自任命的新任統領,權柄滔天!城主不幫著秦楓來對付他們白家,就已經燒高香了!
    白長青的臉,瞬間憋成了豬肝色。
    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憤怒,在殘酷的現實麵前,都顯得那麽的可笑,那麽的無力。
    “哼!”
    最終,他隻能從牙縫裏擠出一聲滿含屈辱的冷哼,猛地一甩袖子,轉身便走,背影充滿了頹敗與蕭索。
    庭院中,隻剩下白章一人。
    他沒有再看自己那個愚蠢的兒子。
    他緩緩抬起頭,渾濁而深邃的目光,穿過了重重庭院,越過了高大的府牆,遙遙望向了遠處那座矗立在南陽城中心,最高,也最威嚴的建築。
    城主府。
    他的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秦楓……
    這個突然崛起的少年,固然可怕。
    但真正讓他感到心悸的,是那個高坐於城主府之上,心思深沉如海的……李偉君!
    他費盡心機,不惜血本,將秦楓捧上高位……
    他圖的,究竟是什麽?
    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氣息,籠罩在了白章的心頭。
    他有一種預感。
    南陽城的天……
    恐怕,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