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根烤腸,眾生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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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壘內的蘇銘,如同一位置身於巨大、殘酷實驗箱外的觀察者,冷靜地記錄著樣本在極端環境下的反應。鄰居們的絕望,是他眼中最真實的末世圖景,也是他複仇樂章中不可或缺的音符。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清晰地看到那些曾經光鮮亮麗的鄰居們,如何一步步被饑寒侵蝕掉最後的人形。他們的動作變得愈發遲緩、僵硬,眼神中的光彩被渾濁的求生欲和麻木所取代。偶爾,還會有不甘心的人,拖著凍傷的身體,用撿來的石塊、甚至是用凍得僵硬的手臂,徒勞地砸向、抓撓著那扇堅不可摧的合金大門。
“哐…哐…”
聲音微弱而斷續,像是垂死者的最後心跳。
但那扇門,連同它背後的整個堡壘,沉默得如同亙古存在的冰山。門上隻留下幾道淺淺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劃痕,嘲笑著他們所有的努力。蘇銘甚至能通過監控,清晰地看到他們臉上那混合著不甘、怨恨和最終認清現實的、徹底的絕望。
“太弱了。”蘇銘站在觀測塔內,看著下方一個因為用力過猛而癱軟在雪地裏的身影,低聲自語。他甚至能感覺到,以自己如今經過係統鍛煉和充足營養滋養的身體狀態,即便不依靠任何武器,僅僅赤手空拳,也足以輕易撂倒外麵這群虛弱到極點的幸存者。力量和生存資源的絕對差距,已經形成了天塹。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在他心中滋生、纏繞。
他想要更清晰地看到,這群人在絕望的深淵中,還能展現出何等醜陋的姿態。他要將他們最後的尊嚴,也徹底踩碎在這冰天雪地之中。
這一天正午,外麵風雪稍歇,鉛灰色的天光勉強透過雲層,給死寂的雪原帶來一絲虛假的明亮。蘇銘特意選擇了一個麵向小區中心廣場方向的觀測塔——這一麵的玻璃,是特製的,可以從內部調節透明度。
他先是像往常一樣,拉上了內側的合金擋板,確保安全。然後,他啟動了調節開關。原本從外部看是單向反射、如同鏡麵般的玻璃,內部視角卻緩緩變得清晰、透明起來。很快,整個觀測塔靠近外部的一麵,仿佛變成了一塊巨大的、懸挑在空中的透明展示窗。
蘇銘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了“窗口”之後。
他並沒有刻意張揚,隻是如同在自家餐廳一般,搬來一張舒適的靠椅,一張小桌。然後,他開始不緊不慢地布置他的午餐。
當第一縷食物的香氣(通過內部循環係統他自然聞不到,但外麵的人仿佛能通過視覺腦補出那誘人的味道)伴隨著蘇銘的動作“飄散”出來時,小區裏那些如同幽魂般在各自藏身點窺探外界的幸存者們,瞬間被吸引了。
起初是難以置信,隨即是瘋狂的嫉妒和更深的怨恨。
隻見蘇銘麵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盤色澤金黃、油光滋滋作響的煎牛排,旁邊是翠綠的焯水西蘭花和烤得焦香的小土豆。他甚至還有一小杯紅酒,在室內暖光的照射下,蕩漾著誘人的光澤。他拿起刀叉,動作優雅地切割著牛排,將一塊鮮嫩多汁的肉塊送入口中,細細咀嚼,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他……他在吃東西!”
“是肉!是熱的!”
“還有酒!!”
壓抑的驚呼和吞咽口水的聲音,在死寂的小區各個角落響起。近二百雙眼睛,如同餓狼般,死死地盯住了那扇透明的“窗口”,盯住了蘇銘和他麵前那頓在他們看來如同天國盛宴的午餐。
咒罵聲再次響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惡毒和瘋狂。
“蘇銘!你個不得好死的畜生!”
“你他媽不得好死啊!”
“憑什麽!憑什麽你能在裏麵吃香喝辣!我們就要在外麵凍死餓死!”
“開門!開門把食物交出來!”
王太太扒在自家結滿冰霜的窗戶上,指甲摳著玻璃,幾乎要滲出血來,她看著蘇銘那悠閑進食的樣子,再看看自己身邊餓得連哭都沒力氣的女兒和侄女,心中的怨恨如同毒焰般燃燒。李教授則癱坐在冰冷的書房地板上,透過窗戶看著那一切,手中的一本古籍早已被他無意識地撕爛,他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無盡的悔恨和絕望。趙強雙目赤紅,如同困獸般低吼,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那玻璃砸碎。
蘇銘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甚至故意將用餐的時間拉得很長,享受著每一口食物,也享受著外麵那一道道如同實質般的怨恨目光。
當午餐接近尾聲,盤子裏還剩下最後半根他之前烤製、沒吃完而放在一旁保溫的烤腸時,蘇銘停下了動作。
他拿起那半根烤腸,油脂凝固在表麵,依舊散發著肉食特有的、對饑餓之人擁有致命誘惑的氣息。
這一刻,外麵所有的咒罵聲,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他手中那半根烤腸。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極度壓抑的、一觸即發的瘋狂。
蘇銘的目光,淡漠地掃過下方雪地裏那些如同乞丐般聚集起來的身影,他們仰著頭,臉上是極致的渴望和卑微的哀求。
“蘇銘……求求你……給我一點吃的吧,一點點就好……”
“蘇少爺,我以前還幫過你爸媽啊,看在他們麵上……”
“銘哥,我以後給你做牛做馬!給我一口吃的!”
“孩子快要餓死了,求求你發發慈悲……”
懇求聲取代了咒罵,變得更加可憐,也更加絕望。
蘇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觀測塔邊緣,然後,他伸手,推開了內側預留的一條狹窄的通風縫隙——僅能容一隻手伸出。
刺骨的寒風瞬間湧入,卻吹不散他眼中的冰冷。
在下方近二百人如同實質的聚焦目光中,他捏著那半根烤腸,隨意地,朝著下方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輕輕一拋。
那半根暗紅色的、油汪汪的烤腸,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下一秒!
“我的!!”
“滾開!是我的!”
“搶啊!!”
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裏滴入了一滴水,整個雪地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還能動彈的人,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如同瘋狗一般,爆發出生命中最後的力量,瘋狂地撲向那烤腸墜落的地點!他們嘶吼著,推搡著,踐踏著,眼中隻有那半根能維係生命的肉食!
一個男人剛剛抓住烤腸,還沒捂熱,就被旁邊衝來的女人用指甲狠狠抓破了臉,烤腸脫手飛出;一個老人踉蹌著想去撿,卻被身後衝來的壯漢一腳踹倒在雪地裏,再也爬不起來;趙強憑借著一股凶悍撞開幾人,手指幾乎觸碰到烤腸,卻被另外幾個同樣紅了眼的人撲上來,扭打在一起,雪地上頓時濺開點點鮮紅。
場麵徹底失控,人性的外衣被徹底撕碎,隻剩下最原始、最野蠻的獸性。他們像一群爭奪腐肉的鬣狗,在冰冷的雪地上翻滾、廝打、咒罵、哀嚎。有人被打得鼻青臉腫,有人被扯掉了頭發,有人手指被踩斷,卻依舊瘋狂地朝著那半根烤腸的方向蠕動。
王太太也擠在人群中,她早已沒了貴婦的儀態,頭發散亂,眼神瘋狂,試圖去抓取,卻被混亂的人潮推來搡去,摔了好幾個跟頭,狼狽不堪。
就在這混亂到極致的爭奪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一直蜷縮在人群外圍、穿著破爛棉襖、瘦小得幾乎被忽略的小男孩。他看起來不過七八歲,臉上髒兮兮的,嘴唇凍得發紫,眼神卻像受驚的小鹿,又帶著一絲異常的機敏。
他一直死死盯著那半根在無數雙手腳間翻滾、始終未被任何人真正吞下的烤腸。
就在烤腸又一次因為爭搶而被意外踢飛,滾落到離人群邊緣稍遠一點的雪地時,那個瘦小的身影動了!
他像一道閃電,或者說,像一隻在雪地裏潛行已久的幼獸,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速度,猛地從人縫中竄出,撲向那半根烤腸!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甚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在幾個離得近的大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一把將烤腸抓在手裏,看都不看,直接塞進了嘴裏!
他甚至沒有咀嚼,隻是拚命地、用力地伸長脖子,喉結劇烈滾動,硬生生將那半根冰冷的、沾滿了泥土和雪屑的烤腸,整個囫圇吞了下去!
“呃……”
吞下烤腸後,他因為噎住而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小臉憋得通紅,但那雙眼睛裏,卻瞬間爆發出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微弱卻真實的光亮。
整個混亂的場麵,因為這一幕而出現了刹那的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呆呆地看著那個蜷縮在雪地裏、因為吞咽困難而不斷咳嗽的瘦小身影。
他們拚死爭奪、打得頭破血流的東西,竟然……被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孩子,用這樣一種方式,奪走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憤怒和更深的絕望,籠罩了所有人。
蘇銘站在觀測塔內,透過那條縫隙,冷漠地看完了這場爭奪的全過程,直到那小男孩吞下烤腸。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他緩緩關上了通風縫隙,將外麵的寒冷與瘋狂重新隔絕。
轉身,離開。
仿佛剛才拋下的,並非能引發血戰的半根烤腸,而隻是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
堡壘內,溫暖如春,食物豐足。
堡壘外,為了半根烤腸,眾生癲狂,人性盡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