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逆旅,貞觀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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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道貫穿時空的光柱將蘇銘徹底吞沒的瞬間,他殘破的意識便被拋入了一條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瑰麗通道——光陰長河。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隻有無窮無盡、奔流不息的光影洪流。蘇銘的靈魂,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偉力裹挾著,向著遙遠的過去疾馳。他的身體依舊深度昏迷,精神力枯竭到僅剩1點的可怕境地,使得他對外界的一切失去了所有主動感知的能力。他像一個被剝奪了所有感官的囚徒,被困在自己意識的最深處,無法思考,無法反應,唯有那超越維度的旅行所帶來的、最本源的震撼,如同潮水般不斷衝擊著他近乎停滯的靈魂。
盡管他無法“看”,無法“聽”,但光陰長河本身的存在,其蘊含的磅礴信息與法則碎片,卻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本源之上。
他“感覺”到身側有無盡的星辰在誕生、膨脹、閃耀,最終又歸於寂滅,爆發出最後也是最絢爛的光芒,那是一個個宇宙紀元的縮影;他“感覺”到巨大的、難以名狀的陰影從“上方”掠過,那是某些強大到足以在時光中留下自身印記的古老存在,它們的低語仿佛來自萬古之前,蘊含著開天辟地的秘密與瘋狂;他“感覺”到文明的火焰在“下方”點燃,最初是微弱的火星,隨即呈燎原之勢,建立起輝煌的城邦、創造出璀璨的文化,最終卻又在戰火或天災中化為衝天的烈焰與無盡的塵埃,隻留下斷壁殘垣在時光中沉默。
他看到巨大的神祇虛影在混沌中搏殺,鮮血灑落,便化作一個個小世界;他看到先民們篳路藍縷,刀耕火種,祭祀的火焰溝通天地;他看到王朝更迭,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他看到文人墨客,揮毫潑墨,文章光焰萬丈;他也看到無數的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如同長河中的一朵朵浪花,升起、綻放、然後破碎,重新融入那無盡的洪流之中。
這些畫麵破碎、扭曲、光怪陸離,沒有先後順序,如同被打碎的萬花筒,又像是無數場宏大戲劇的片段同時上演。創世的輝煌與滅世的悲壯並肩而行,英雄的讚歌與平民的歎息交織共鳴。時間在這裏失去了線性,空間在這裏折疊扭曲。他仿佛同時置身於恐龍稱霸的莽荒、人類初生的懵懂、帝國鼎盛的繁華以及他所熟悉的那個末世絕望。
這是一種超越感官的體驗,是靈魂直接與時空本源進行的對話。蘇銘那僅剩1點的精神力,在這信息的狂潮麵前渺小如塵埃,若非有一股來自始皇陵的柔和力量(老者殘存的力量)如同護盾般包裹著他的靈魂核心,恐怕他的意識早已被這浩瀚的信息流衝刷成空白,徹底迷失在時光的亂流之中。
在這漫長的旅途中,唯一不變的,是他緊閉的雙眼,和那如同沉睡(或者說瀕死)般的靜止。他像一個最純粹的過客,見證了時代的興衰,目睹了文明的輪回,卻無法參與,無法改變,甚至連發出一聲驚歎都做不到。這種絕對的被動與周遭那動態到極致的宏偉景象,形成了一種詭異而令人心悸的對比。
不知過去了多久。在這條沒有時間標尺的長河中,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終於,那包裹著他的流光開始減弱,前方出現了一個相對穩定、散發著某種獨特氣息的“出口”。那氣息,帶著一種初生的朝氣、一種開拓的銳意、一種混合著泥土芬芳與鼎盛人文的獨特韻律——那是屬於一個特定時代,貞觀年間的烙印。
“嗖!”
流光徹底收斂,蘇銘感覺那無所不在的時空撕扯力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實實在在的“墜落感”。緊接著,便是身體與堅實大地碰撞的沉悶觸感,以及泥土、青草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清新氣息湧入鼻腔——這微弱的氣息,對他那近乎麻木的靈魂來說,不啻於一聲驚雷,宣告著他終於結束了那場超越想象的時空之旅,抵達了目的地。
然而,碰撞的衝擊對於他這具本就因靈魂重創而失去大部分生理調控的身體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他依舊無法動彈分毫,意識沉淪在黑暗的深淵,隻有最本能的生命體征還在微弱地維持著。
……
也不知在冰冷的土地上躺了多久,或許是一刻鍾,或許是大半天。終於,一陣細碎而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林間的寂靜。
“阿爺!阿爺!快來看!這裏躺著個人!”
一個聲音響起,清脆、稚嫩,帶著孩童特有的奶聲奶氣,語調中充滿了驚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這聲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蘇銘沉寂的意識海洋中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隨即,他感覺到一個小小的、帶著溫熱體溫的身影靠近了自己。一隻胖嘟嘟、略顯粗糙的小手,帶著試探性的謹慎,輕輕地探到了他的鼻端。手指上的溫度,與他冰冷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還有氣兒!阿爺,他還活著!”孩童的聲音帶著發現的喜悅,高聲呼喚著。
很快,一陣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略顯滄桑,但中氣十足的成年男子聲音響起:“莫要喧嘩,驚擾了貴人。讓我瞧瞧。”
一雙粗糙卻異常溫暖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探過他的頸後和膝彎,然後穩穩地將他從冰冷的地麵上托了起來。這雙手的主人動作很穩,帶著一種常幹體力活特有的力量感,同時又透著一股鄉野之人的質樸與細心,盡量避免觸動他可能存在的傷處。
蘇銘感覺自己被平穩地移動著,離開了那硌人的土地。片刻後,他被輕輕地放置在了一處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所在。觸感告訴他,這應該是一張鋪著厚實幹草和粗布褥子的床榻,雖然簡陋,卻充滿了陽光曬過後的幹燥溫暖氣息,與之前地麵的冰冷堅硬判若雲泥。
他依舊無法睜眼,無法控製任何一塊肌肉。精神力枯竭的後遺症如同最沉重的枷鎖,將他的靈魂牢牢禁錮在這具軀殼深處。他就像個活著的“植物人”,能模糊地感知到外界最強烈的刺激,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阿爺,他嘴唇好幹,是不是渴了?”那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充滿了同情。
“嗯……此人衣著怪異,昏迷於此,怕是遭了難。去,把咱家那罐子蜂王漿取來,用溫水化開少許。”被稱作“阿爺”的中年男子吩咐道,語氣沉穩。
“好嘞!”孩童歡快地應了一聲,腳步聲噠噠地跑開,又很快跑了回來。
緊接著,蘇銘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被一隻小勺子小心翼翼地撬開。然後,一股溫潤、粘稠、帶著濃鬱花蜜香氣和某種獨特活性氣息的液體,被緩緩地渡入了他的口中。
很甜。
這是蘇銘意識深處泛起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清晰的念頭。這甜味不同於末世中那些人工合成糖精的膩人,也不同於變異果實可能帶有的怪異口感,而是一種純粹、自然、蘊含著蓬勃生機的甘甜,如同將整個春天的精華都濃縮在了這一勺漿液之中。這便是這個時代最原始的饋贈——蜂王漿。
更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這蜂王漿甫一入口,甚至還未及咽下,蘇銘那如同死水般沉寂、僅靠著本能維持在最底線的精神力,竟然猛地顫動了一下!就像一滴水珠落入了滾燙的油鍋,雖然微小,卻打破了絕對的平靜。
然後,他清晰地“感覺”到,那原本龜縮在意識深處,幾乎微不可察的精神力光點,開始以一種緩慢但堅定不移的速度,增長了起來!
1點… 1.5點… 2點… 2.3點…
這種增長並非爆炸性的,而是如同涓涓細流,滋潤著他幹涸的精神荒漠。蜂王漿中蘊含的某種未知活性物質,或者是這個時代天地間尚未被汙染的純淨能量,正在透過他口腔的黏膜,直接作用於他受損的靈魂本源,進行著最基礎的修複和滋養。
那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一旁小聲說著:“阿爺,我隻喂了小半勺,按您說的。”
“嗯,夠了。此物雖好,性卻極補。他身子虛透,如同久旱之田,驟降暴雨反受其害,需得潤物細無聲。”中年男子沉穩地回應,話語間透著一種源自生活經驗的智慧。
一小碗溫熱的蜂王漿水,被那孩童極有耐心地、分多次喂入了蘇銘口中。每一次吞咽,都帶來精神力的細微提升。這個過程對於蘇銘而言,仿佛是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微弱卻持續燃燒的燭火,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希望。
當最後一口漿液順著喉嚨滑下,那持續增長的精神力終於緩緩停滯,最終穩定在了一個數值——50點。
50點精神力!
蘇銘的意識深處,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波瀾。這個數值,正是他前世末世降臨之前,作為一個普通都市青年時所擁有的正常水平,甚至還略微超出了一些。在那個時代,這足夠他清晰地思考、有效地記憶、正常地控製身體完成所有日常活動。然而,在此刻,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麵對這具經曆了末世強化、又遭受靈魂重創的軀體,這50點精神力,卻顯得如此杯水車薪。
他嚐試著集中意念,想要抬起一根手指,想要眨動一下眼皮,甚至隻是想要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那50點精神力如同被禁錮在一個無形的牢籠中,雖然存在,卻無法有效地傳遞出去,指揮這具沉重而陌生的“軀殼”。身體的神經信號傳遞、肌肉收縮,都需要一個最低限度的精神力閾值來驅動和協調,顯然,50點遠遠達不到這個閾值。
他依舊是一個被困在自己身體裏的囚徒,隻不過,從原本絕對黑暗的死寂牢房,換成了一個能隱約聽到外界聲音、感受到外界觸碰的“禁閉室”。
“阿爺,他好像……沒什麽變化呀?”孩童的聲音帶著一絲失望。
中年男子似乎湊近了些,仔細觀察了一下蘇銘的臉色和胸口的微弱起伏,沉吟道:“氣息似乎平穩了些許。莫急,二囡,傷病如山倒,去病如抽絲。此人能在那等荒僻處被我們發現,已是緣分。且讓他安心歇著,待為父去前村尋孫藥匠來看看,或許他能有些法子。”
“嗯!阿爺最好了!”孩童的聲音又雀躍起來。
被稱為“李二”的中年男子(或許是姓氏為李,排行第二,鄉間常如此稱呼)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間裏隻剩下那個被喚作“二囡”的孩童,以及躺在床上,意識清醒卻無法動彈分毫的蘇銘。
他能感覺到二囡就坐在床邊不遠的地方,似乎是在擺弄什麽小玩意,嘴裏還哼著不成調的、充滿童趣的歌謠。偶爾,小家夥會湊過來,用那雙胖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幫他掖掖並不存在的被角,或者隻是靜靜地看一會兒,然後自言自語地嘀咕幾句“你怎麽還不醒呀”、“山裏的雀兒都快回巢了”之類的話。
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如果那能稱之為窗戶的話),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光影緩慢移動,標誌著時間的流逝。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幹草、蜂王漿殘留的甜香,以及孩童身上那股純淨無邪的氣息。
蘇銘的意識在50點精神力的支撐下,不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而是如同蒙上了一層濃霧的世界。他能“聽”到更多細微的聲音:遠處隱約的犬吠、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更遠處或許還有溪流的潺潺。他能更清晰地“感覺”到身下床鋪的柔軟、身上覆蓋的粗布薄被的質感、以及空氣中溫度的細微變化。
然而,這一切的感知,都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無法穿透的毛玻璃。他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時間大概率是貞觀年間,被一對善良的父子(或父女?從“二囡”的稱呼和聲音難以絕對判斷性別,唐時民間對孩童的昵稱或有不同)所救。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恢複到了50點,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意味著他最根本的靈魂損傷得到了初步的遏製和微小的修複。他知道自己暫時是安全的。
可是,他依舊無法醒來。無法親眼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大唐盛世是何等模樣,無法親口向救命恩人道一聲謝,無法探查自己的身體狀態,更無法思考如何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以及……如何找到回去的方法。
50點精神力,如同風中殘燭,照亮了意識的方寸之地,卻無法驅散禁錮行動的濃重黑暗。他就像一個提前拿到了鑰匙,卻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個更加堅固牢籠裏的人,希望與絕望交織,等待變得愈發煎熬。
他隻能被動地聽著,感受著,等待著。等待著那個去尋找郎中的“李二”歸來,等待著可能存在的轉機,或者……等待著下一次命運的裁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