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雜院內,各有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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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等到放工時辰。
    橘紅殘霞落進大雜院,賀老渾等人陸續回來。
    叫嚷聲四起,煙火氣熱鬧升騰。
    “異哥兒,看我給你露一手!秦家妹子做的鐵鍋燉魚,固然是香,可我這鹹菜滾豆腐,也不遑多讓!”
    賀老渾忙活搬運桌椅板凳,吆喝著道。
    外邊天寒地凍,練氣二三重的修士卻不畏這點兒冷意。
    他手腳麻利架起兩口鍋,一口煮大肉燉大菜的鐵鍋,一口是滾魚片燙素菜的銅鍋。
    “誰愛吃你那鹹菜豆腐,沒滋沒味!”
    秦寡婦挽起袖子,把新鮮大鯉魚去鱗、去腮,清洗幹淨,將蔥薑置於肚內,又抹了兩把鹽粉。
    “這魚待會兒煎一道再下鍋燉,放些粉條豆腐大白肉,香迷糊你!”
    秦寡婦美目打著轉兒,從賀老渾移到薑異身上,見他悶不吭聲埋頭幫忙,頗有些委屈可憐的意思。
    遂心底一軟,主動把炸完出鍋的蘑菇端一盤,遞過去道:
    “嚐嚐吧,趁熱才好吃!”
    薑異笑著伸手,卻被秦寡婦一把拍開,後者豎起眉毛道:
    “這麽大的人兒!怎麽跟小孩似的,哪有用手拿東西吃的道理!不講究!”
    說罷給了一雙筷子。
    炸過的蘑菇色澤金黃,口感幹脆,薑異下筷如飛,吃得停不住手。
    “好了,好了。給老賀、老李留一些,你若喜歡這口,下次再弄便是。”
    因著異哥兒又跟羅小娘子牽扯不清,秦寡婦連生好幾天的悶氣。
    主要是氣他好了傷疤忘了疼,此前幾年為著給羅小娘子寄錢,過得啥樣日子?心裏沒數!
    每日天還未亮就早起做工,有時候累得熱飯都吃不上一口,隻啃饅頭用茶泡飯,愣是舍不得讓自己沾點葷腥油水。
    辛苦幾年攢的錢,全拿去養著羅小娘子,供她服好藥食靈米,即便如此也沒被正眼相看。
    記著有一回異哥兒害了大病,臥床七八天都未見羅小娘子探望。
    而今異哥兒翻身了,她倒是主動貼過來,前者渾然沒事人兒一樣,喜滋滋迎上去。
    想到這裏,秦寡婦氣又上來,半惱著把那盤蘑菇奪回。
    “誒,容我再吃兩口啊,秦姐……”
    薑異呆了一呆,他當然清楚秦寡婦為何生氣,但個中內情不好明說,隻能佯作不知了。
    “嘿嘿,實在香滴很哪!”
    賀老渾接過那盤炸蘑菇,像撿到寶,用手捏著丟進嘴裏,嘎嘣嘎嘣幹嚼著。
    “哎呀!秦家妹子消消氣,異哥兒他這叫癡情!外峰不缺模樣周正的女子,以異哥兒現在的情況,放在山下媒婆能把院門踏平……”
    老李蹲坐一旁,洗菜摘菜,給自家婆娘打下手,順勢摻和幫個腔。
    “你又懂了!癡情就得傾家蕩產,老娘當年跟你好,怎麽不見你賣田賣地!”
    老李媳婦雙手叉腰怒衝衝道。
    剛才還說得頭頭是道的老李頓時蔫了,耷拉腦袋避其鋒芒。
    薑異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聊,岔開話頭:
    “年關快到了,各位有什麽打算?“
    賀老渾嗦了下手指,咂咂嘴道:
    “老樣子。去山下租個院子,找幾個凡夫伺候著,美美舒坦幾天,順便鬆鬆筋骨。”
    秦寡婦嫌棄道:
    “找姘頭就找姘頭。誰不知道你們的葷話!山腳下的窯子,一樓捏肩捶腿,二樓脫衣辦事!”
    賀老渾訕訕地縮了縮脖子。
    薑異替其解圍:
    “李哥你呢?”
    老李眉梢掛起喜色:
    “我和隔壁工寮的小何約好,去坊市擺攤接點私活兒,多少能賺幾個子。
    再往後,小何說西邊有個礦山,年節沒啥人做工,符錢翻著兩倍給,我想碰碰運氣。”
    老李媳婦切著蘿卜剁羊排,菜刀“咄咄”撞擊案板的聲音一頓:
    “當家的,礦山那邊就別去了!我聽說是個產‘火雲石’的地兒,數九天都熱得跟蒸籠似的!”
    老李擺擺手,難得拿出做主的氣度:
    “不妨事!就該趁著身子骨還硬朗多幹些,娃兒明年便要進陰傀門,正兒八經入法脈!用錢的地方可多嘞!”
    薑異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麽。
    有些事,外人確實不好插嘴。
    很多時候站在局外,才拎得清。
    就拿大雜院的眾人來說,包括賀老渾和秦寡婦,其實都羨慕老李一家。
    雖然夫妻倆辛苦得像牛馬,整年不得閑,但至少有個盼頭。
    別看賀老渾整天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符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幹脆吃光用光”掛在嘴邊。
    可心底裏還是想娶個媳婦,給老賀家留個後,免得無顏見祖宗。
    咕嚕咕嚕。
    銅鍋裏的水滾了,薑異往鍋裏添了把青菜和幾塊豆腐,轉頭問秦寡婦:
    “秦姐年關是留在山上嗎?”
    “還沒想好。要是沒事,就在山上修煉一陣,等開春。反正老賀、老李和我的工期都快滿了。“
    秦寡婦眼神恍惚,用筷子戳著鍋裏的鯉魚,不知在想什麽。
    未久。
    薑異和賀老渾擺好碗筷,眾人各自落座。
    院外大雪紛飛,院裏熱氣騰騰。
    暖融融的火爐融化了飄落的雪花,蒸騰起氤氳白霧。
    “我可能要隨楊執役下山一趟,今天就當是提前陪各位過年了。“
    薑異斟滿一碗米酒,敬了一圈。
    “異哥兒出息了!“老李笑出一臉褶子,“好啊,大家都把日子越過越紅火!”
    秦寡婦小酌幾口,許是想到今後難得再這般相聚,她夾了一筷子肥嫩的魚腹肉,放到薑異碗裏,幽幽道:
    “異哥兒,多想著點自己。好不容易熬出頭,可別再走回頭路了。”
    賀老渾也壓低聲音:
    “我聽工友說,縫衣峰要發了!他們那兒的‘蟬翼紗’、‘流雲緞’、‘紫影絲’供不應求,坊市有多少收多少。
    內峰的許閻許師兄都坐不住了,現在常駐奪心林,伐樹剝皮提高產量。連帶著三座工房的執役,如今走路都帶風,神氣得很。”
    話中意思很明顯。
    羅倩兒攀上的浣洗房執役周參,便在縫衣峰。
    人家風頭正盛哩!
    薑異眼皮微跳,這一消息他在天書所示的“財路”當中看過,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秦寡婦聞言冷笑:
    “哼!難怪羅小娘子這兩天沒見著人了……”
    薑異不以為意。反正他已經要回“自願贈與“的符錢,還有富餘。
    隻可惜羅通答應給的養精丸,怕是嚐不到了。
    天色漸漸蒙上烏色,眾人就著蒸騰的熱氣,吃著燉魚、滾豆腐、燙青菜、燜羊排。
    各自思量著前程,各自暢想著未來。
    ……
    ……
    吃飽喝足,回到屋中。
    薑異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開始想念楊宅的軟褥子。
    他沒有急著休憩,而是取出從李若涵那兒購來的一袋子鐵丸。
    尋常食物被煆燒淬煉的五髒六腑一磨,便化為水穀精微,氣血津液。
    真要敞開肚皮,十頭牛也不夠吃!
    故而才有修士不食五穀的說法,其根本原因在於“吃不飽”,支撐不了打坐消耗。
    “盡管這鐵丸沒味兒,卻勝在果腹,助長本元。”
    薑異麵無表情,好似咬堅果,咯嘣咯嘣細嚼慢咽。
    約莫十幾顆下肚,兩頰腮幫子已微微泛酸。
    “銅汁鐵丸,終究比不得‘養精寶藥’。”
    薑異無奈,眾所周知養精丸是稀罕物,被歸為內峰弟子的月例發放。
    若無過硬的門路,或者雄厚的財力,萬萬搞不到手。
    誠然,他從羅家姐弟那兒賺了一筆,又將青芝漿方子賣出好價錢,再加上內峰獎賞的五萬符錢業已發下。
    但財如流水,往往來得快,去的也快。
    僅僅一座水池火沼科儀就搭進大半,如今腰包還剩著三四萬符錢用於日常吃飯花銷,購買資糧補身子。
    “若成為內峰弟子,路子應該更多、更廣些。”
    薑異想到那幾處資材地,有天書指引,簡直如空手入寶山,何愁不能暴富。
    懷揣這份美好遐想,他悠然沉入夢鄉。
    興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薑異睡得香甜,夢得舒爽——
    “一覺醒來,閻浮浩土天下眾修讓天公壓製,衰弱萬萬倍!
    練氣四重的我,隨手施展馭火訣,便被敬奉為道統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