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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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哪來的敵意?
    薑異聞言微怔,眼角輕輕跳動。
    他在赤焰峰外門跟那幫練氣鄉族打過交道,倒是從未碰到這等性子。
    轉念一想,練氣鄉族多如牛毛,子弟良莠不齊也屬正常。
    “在下堪堪四重中期,隻是略有幾分把握衝擊五重關隘罷了。”
    薑異垂眸應答,態度謙恭有禮,讓人挑不出錯處。
    “哼,定是沒少吃養精丸吧?”
    盧暄眼中閃過一絲明顯妒色,又道:
    “依我看,靠著仙道科儀突破境界,不算什麽本事!”
    薑異麵色不變,心下卻覺詫異:
    “你一個鄉族嫡係,自幼錦衣玉食,資糧從不短缺,怎的還嫉妒起我來了?我還沒仇富呢。”
    盧公麵露尷尬,他雖不懼得罪楊峋,但盧暄身為東平盧族嫡係,若讓外人覺得粗野無禮、失了家教,終究不妥。
    楊峋正要安撫薑異,讓他且忍一口氣,卻聽後者溫聲笑道:
    “盧公子說得在理。在下一草芥微末,承蒙阿爺青眼相待,舍得栽培,才僥幸攀到四重。
    正因為道途沒甚前景,所以寄希望於外物科儀。
    比不得盧公子這般根基紮實,未來直指十二重樓的道材種子。”
    盧暄聽得嘴角忍不住上揚,昂首道:
    “那是自然!別看我才練氣三重,再過幾年,遲早讓你連背影都望不著!”
    薑異頷首稱是,看似信服,實則暗暗哂道:
    “還以為是高手藏拙,故作跋扈,差點跟他智鬥上了。魔道法脈下,這種草包紈絝,可是九成九的稀罕物!”
    盧公見狀,暗歎這個孫子確實被寵壞了。
    他佯怒喝道:
    “住嘴!再多說半個字,立刻滾回東平閉門思過!”
    盧暄遭受嗬斥卻也不怕,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撒嬌似的說道:
    “阿爺!我也要興籌科儀!這樣等我拜進陰傀門,便不會受欺負了!”
    盧公確實疼愛親孫,拿他沒轍,好言哄道:
    “乖孫你才三重,筋骨雖壯,氣血卻未沉凝,髒腑更是沒受淬煉,哪裏受得住水火之侵襲。
    等你何時步入四重,將肉身爐鼎鑄得牢固,阿爺自會替你謀劃。”
    盧暄這才滿意,朝薑異得意一笑。
    如此景象被楊峋盡收眼底,禿眉微擰,好似壓住胸中凶氣。
    若非對方出身東平盧族,自己早就一巴掌將這小崽子拍死再煉為飛灰。
    他沉聲道:
    “盧公,我已備足符錢,還請一觀上品寒玉與陽炎之物。”
    盧公不見動作,隻歎氣道:
    “太符宗的築基真人害苦我等。好些封存在袖囊法袋裏的靈資靈材難以取出,非得耗費一張價值不菲的‘破禁符’。”
    這條老狗!
    楊峋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和善表情:
    “盧公放心,一並算在老夫頭上,絕不叫您吃虧。”
    盧公展顏笑道:
    “楊老兄真是講究人,跟你做買賣就兩個字,痛快!
    稍坐片刻,我這就命人取來……陽炎之物不難找,全賴當年‘元泰派’的築基真人在此成道,使得北邙嶺遍地皆為火行,便宜我等修丁火的後輩了。”
    他頓了頓又道:
    “隻是上品寒玉著實難尋,咱們南瞻洲本就靈機不豐,況且玉伴土生,土行之道多在東勝洲,我費了大勁方才湊齊質地品相俱佳的八塊之數。”
    楊峋心知這是盧公在邀功,但也不算誇大其詞。
    拋開太符宗那位不談,北邙嶺最近出現的築基真人,乃位列元泰派真傳的“季明昌”。
    對方坐關十九載,終於采得“烏焰焚命煞”,借此飛舉十二重,直入築基境。
    突破之際靈機交匯,擾動十方,波及千裏,這才讓北邙嶺盛產火屬礦脈,連契合修行的“靈氛”也變成了“日元顯耀之相”。
    說起來,楊峋那份視若珍寶的“丁火明堂氣”,便是沾得那位季明昌季真人的光彩。
    念及種種,他隻得拱手承下此情:
    “有勞盧公為我奔忙。”
    盧公故作大度地擺擺手:
    “你我交情,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喏,科儀所需的主材這就送到了!”
    隻見兩名侍從陸續抬出幾個紫檀木匣,送到屋門前。
    “楊老兄請看,絕對是品質上乘,可作科儀靈資主材。”
    盧公起身親自打開匣蓋,一股清冽寒意彌漫室內。
    薑異視線望去,長條狀寒玉整齊排列,玉質通透如冰,內裏凝結著流動月華,煞是好看。
    “當真羨慕東勝洲的修士,道統上頭有證【玉虛】,使得靈石玉礦,靈貝天窟產出不盡。”
    盧公拿起一塊上品寒玉,置於掌中,茶壺蒸騰水汽頃刻凝結薄霜。
    “這等好物,放在南瞻洲值十幾萬符錢,可落到東勝洲都賣不上價。
    無怪乎,仙道法脈修士個個財大氣粗。”
    薑異咂摸著盧公話語裏掩蓋不住的羨慕之意,思忖著:
    “魔道修士看上去似乎都不咋富裕?可派字頭、教字頭的法脈,應當不缺符錢才對。”
    盧公又指向另一匣子:
    “這是龍華山新發掘的兩條火雲礦脈裏采出,相當純粹,火性柔而不燥,正合丁火之意。”
    楊峋仔細查驗這兩樣主材,眼中露出滿意之色。
    寒玉觸手生涼,火雲石灼熱逼人,正是布置水池火沼的絕佳材料。
    楊峋鄭重拱手:
    “盧公費心了。”
    “楊老兄客氣。”
    盧公撫須笑道:
    “賢侄打算在三和坊何處閉關?”
    楊峋回道:
    “知真園。”
    盧公又是一笑:
    “趕巧了,暄兒也在知真園落腳。但願賢侄一鼓作氣,功行圓滿,臻至五重。”
    靈資主材到手,楊峋和薑異也不久留,尋個由頭就告辭了。
    離開別院,爺孫倆走出一段距離,楊峋兀然停下腳步,掏出符錢買碗奶皮子。
    他遞給薑異,眼皮耷拉著:
    “今日叫你受委屈了,阿異。”
    “阿爺這是什麽話。那位盧公子的輕慢,不及在淬火房煙熏火燎辛苦做工之萬一。”
    薑異接過那碗奶皮子,吃得津津有味。
    “倒是阿爺為我奔走籌措靈資,平白吃了不少悶虧。”
    楊峋受這番寬慰,憋屈心情略微好轉。
    他回頭望向盧公所在的那處別院,垂首道: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往後走,誰比誰風光卻不一定。”
    薑異頷首附和:
    “正是這個理兒。”
    這魔道法脈,今朝我拜他,來年他跪我的戲碼,堪稱輪番上演累見不鮮。
    ……
    ……
    青冥高天,法樓空懸!
    “師兄、師兄!他們又來了!”
    器靈小童子蹦蹦跳跳,來到頂層,委屈說道:
    “我已說了‘滾’字,可他們跪在那兒,愣是不動彈。”
    年輕修士皺眉,騰出手掐個訣照見下方。
    果然看到烏泱泱跪倒一大片,個個皆為練氣十二重,放在外邊都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
    “他娘的!合夥過來逼我頂個球用!”
    年輕修士氣得顧不得宗字頭弟子的風度儀態,破口大罵:
    “是我想封禁北邙嶺麽!本來好端端跟隨師尊出門采一道氣,突然收到宗內法旨!
    偏生師尊又遭逢老冤家,非得動火氣……煩死了!我不過小輩而已!”
    年輕修士正宣泄著滿腹牢騷,那道巴掌大小的金符忽然一轉,生出動靜。
    “咦!可算找到小祖宗了!龍華山……妙極,妙極!速速讓照幽、真蠱派人前去龍華山!”
    器靈小童子輕拍胸口,終於不用再喊“滾”字了。
    ……
    ……
    “真人命我等去龍華山,卻又不說尋什麽?這是何意?”
    “多問多錯!甭管幹什麽,總比跪在這裏強!速速去龍華山!”
    “修到練氣十二重,竟然也得裝孫子,忒憋屈!”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練氣十二重,難道就能飛到天外?天爺之下,道字最大!道統之下,宗字最重!”
    一眾派字頭的掌權長老紛紛起身,其中真蠱派那位,冷冷笑道:
    “裝孫子?我看諸位是在北邙嶺作威作福慣了,全然忘記道統之威德。
    咱們可得乖乖把孫子當好嘍!能跪宗字頭的真人,算福分!早八百年前,北邙嶺可是有‘教字頭’法脈!
    遙想‘中乙教’何等煊赫,隻因悖逆上宗大人,不願南下為先鋒,一指頭就按死了!”
    此話一出,如刀割麵,驚得眾人噤若寒蟬。
    “速往龍華山!切莫耽擱!”
    照幽派長老輕歎,大袖一揮,其身化為烏沉沉一道煙雲,覆蓋數十裏,飛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