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熹扶著老太太坐到椅子上，一下下輕撫後背，給老太太順氣。
    “沒事，晚上沒吃多少東西，老毛病犯了，就是個低血糖……你別擔心。”
    老太太氣若遊絲地說著，每次說上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喘口氣，斷斷續續才把話說完。
    “我去廣播一下，看看列車上有沒有醫生。”老周說著，大步流星地走了。
    “姑娘啊，你又幫了我一次，我一定要給你寫感謝信，你把單位的地址留給我。”
    老太太握著聞熹的手，眼神裏全是慈愛。
    聞熹為難地僵在那裏，不知道怎麽辦。
    前世在父母離婚之前，聞熹每天的生活就是兩點一線，聞家公館和學校。
    人際關係簡單到朋友一個手都數得過來。
    父母離婚之後，聞熹就跟著陳英去了王家，迅速成為一個伺候人的保姆，再沒走出過王家的大宅。
    對於素昧平生的老人的拳拳盛情，聞熹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拒絕。
    看著老太太堅持的模樣，聞熹隻能提筆，寫下第三生產大隊的地址。
    老周很快帶著醫生回來，列車長辦公室不大，聞熹和顏一先和老周打了個招呼，從房間裏退了出來。
    回自己車廂的路上，顏一先好奇地問，“聞熹同誌，你喜歡吃糖？”
    不然怎麽會隨身帶著？
    聞熹抿了抿唇，點了點頭，“對。”
    這是她前世養成的習慣。
    那時候在王家，她從早忙到晚，隻能抽空吃點東西，冰冷的饅頭和麵餅，就著一點溫水，吃飽就行。
    日子久了，聞熹本就纖瘦的身形，徹底累成了薄薄一片。
    像是一陣風就能刮到似的。
    低血糖，嚴重的胃病就是這麽來的，聞熹沒機會看醫生，為了防止暈倒，她養成了兜裏放糖的習慣。
    ……
    聞熹閉了閉眼，不願沉溺在那些痛苦的回憶裏。
    她從兜裏拿出最後一顆糖，遞到顏一先眼前，“給你。”
    顏一先張口就要拒絕，卻被聞熹搶先一步，“不算謝禮，算朋友之間分享好吃的，應該沒違反規定吧？”
    火車發出鳴笛聲，列車駛入隧道。
    車廂徹底籠罩進一片黑暗。
    顏一先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這個靜謐的空間裏，一下又一下，急促如鼓點。
    他明明什麽都看不到，卻覺得聞熹那張如花的笑靨已經鐫刻進大腦一般，清清楚楚，在黑暗中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又一聲悠長的汽笛聲，列車駛出隧道，車廂裏的燈重新亮了起來。
    聞熹還保持著伸手的動作，耐心地等著顏一先的答複。
    顏一先頂了頂腮，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接過聞熹手裏的糖，輕聲道謝。
    “那我就收下了，聞熹。”
    男人尾音上揚，帶著一點隱秘的，似乎隻有他自己知曉的雀躍。
    經過兩天兩夜的漫長旅行，火車終於駛入肅州火車站。
    聞熹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從小到大，這還是她頭一次坐這麽長時間的火車。
    火車停下後，顏一先等人主動幫聞熹把所有行李都搬下火車。
    聞裕昌連連道謝。
    再多的，這幾位軍人同誌就不收了。
    聞裕昌知道他們的紀律，也不勉強。
    走出出站口，兩輛軍用吉普已經停在路邊。
    顏一先掃了一眼聞熹的行李，主動提議，“聞熹同誌，搭我們的車，先送你們到兵團的駐地，讓老宋接待你們吧？”
    聞熹猶豫了一瞬，還是接受了顏一先的好意。
    他們的東西不少，如果不坐車，真不知道該怎麽去接收他們的生產大隊。
    兩輛吉普車帶著眾人離開，直奔建設兵團的駐地而去。
    聞熹看著窗外迅速後退的風景，滿地的落葉，和天際相接的黃土地，對大西北的生活條件，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不怪父親上輩子活得淒苦。
    身無分文來到這樣一個寸草不生的地方，單憑父親一個人，想要養活他和聞然兩個人，多少有些強人所難了。
    而且從顏一先他們的談話中，聞熹漸漸能夠拚湊出宋清延這個人的性格。
    隻怕和聞然一見麵，相處不了幾天，就要主動遞交離婚申請。
    聞熹看了一眼麵色疲憊的父親，暗暗下定決心，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吉普車緩緩開進兵團駐地。
    顏一先率先下車，領著聞熹到辦公室找人。
    沒想到撲了個空，宋清延不在辦公室。
    勤務兵看到顏一先回來了，起身敬禮，“連長！”
    顏一先頷首，“宋營長呢？”
    勤務兵實話實說，“宋營長去倉庫檢查物資了，要晚上才回來。”
    “對了，顏首長剛才來過，交代我們，要是您回來了，直接到他辦公室去。”
    顏首長？
    顏一先的父親？
    介紹女兒給宋清延的那位領導嗎？
    聞熹腦子裏瞬間捋清楚了人物關係，難怪在火車上，顏一先會打斷另外兩人的談話。
    要介紹給宋清延的那位，不就是顏一先的妹妹嗎？
    顏一先有些為難，眉頭微蹙，轉臉看向聞熹，詢問她的意見。
    “聞熹同誌，你看，事情這麽不湊巧。”
    “要不，我給你們找一個臨時休息的地方，你們等到晚上？”
    聞熹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他們今天還要去生產大隊報到，宋清延這邊，還不知道具體幾點才能回來。
    這裏是軍營，清一水的男同誌，留宿就是給別人添麻煩了。
    反正解除婚約也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聞熹決定改天再來。
    “顏連長，謝謝你這一路的幫助和照顧，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我們先回生產大隊，改天再來找宋營長。”
    聞裕昌也讚同小女兒的安排，“熹熹說得對，既然宋營長有事在忙，我們就改天再來。”
    顏一先眉頭一鬆，對勤務兵說，“你開車，送兩位老鄉到村裏去。”
    “他們剛下火車，行李不少。”
    勤務兵點點頭。
    聞熹想了想，從包裏掏出紙筆，飛快地寫下生產大隊的地址和姓名，將留言條交給顏一先。
    “顏連長，這個地址，麻煩您交給宋營長。”
    “如果他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到大隊上找我們。”
    顏一先接過紙條，多看了上麵清秀有力的筆跡。
    聞熹。
    顏一先默默地在心裏重複了一遍。
    真真是好名字。
    從兵團駐地出來，聞裕昌問，“熹熹，你想什麽時候再來？”
    聞熹手撐著頭，隻覺得腦部的神經揪起來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