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野？”姬瑞雪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試探性發聲。
    目光觸及病容虛弱，披頭散發的少年，她心下發酸，劇痛難忍。
    看那鮮血大片大片綻開在雪白衣襟上，少年昔日無辜稚氣的綠瞳此刻如死水沉寂。
    姬瑞雪背後浸濕了一片，兩腿顫顫。
    “阿雪…你來了啊。”少年挪動了下身子，臉上浮露出勉強的笑。
    因對那疼痛感同身受，甚至還摻雜了少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少女顫抖著嘴唇，強製自己冷靜下來。
    “這是怎麽弄的？”
    少女的麵容慘白，滿是擔憂，從那雙清透的瞳孔裏，宋梟野望見了自己。
    他揚起唇角，雲淡風輕地道：“耶律保遇刺，我護了他。”
    “這下，他該徹底信我了。”
    說罷，少年滿足了閉上了眼睛，歇了片刻又睜開，流露些許無辜：“這樣的話，就可以早些帶阿雪回到中原了，那是阿雪想要回的中原啊。”
    他的聲音裏似有感慨，軟糯得不像話。
    姬瑞雪心裏軟了一片，一陣疼痛從心髒處輻射蔓延到四肢百骸，堵得她哽噎、酸澀。
    早點回到中原。
    早點帶她回到中原。
    她想要去的中原。
    幾個字不同，千差萬別，卻都能引得她抓心撓肝。
    甚至分不清疼痛是來自於傷口撕裂的共感，還是那些話語天真得讓人心疼。
    “怎麽不讓他們給你處理傷口？這樣挨下去要發炎的。”姬瑞雪呼吸都在顫，望著他如可憐小狗般的眼神，先前腦海中的雜念在此刻全部消失。
    要救他。
    不論是出於什麽。
    任務所需？
    或是盟友情分？
    再不濟，他們還有床伴的關係。
    她要救他，讓他恢複如初。
    少女深吸一口氣，平複下來給他清創，心情剛平複了些許，耳邊卻再度響起他軟糯虛弱的聲音：
    “阿雪，我知道你疼我，我也隻信你。”
    “萬一那些人裏，有想殺我的怎麽辦。”
    少年頓了頓，唇角擠出一個慘然的笑：
    “那我豈不是…見不到我的阿雪了。”
    他的聲音越發虛弱，明明話音磕磕絆絆，卻清清楚楚、挨字挨字地撞進她心裏。
    姬瑞雪持著鑷子的手一滯，心髒抽搐了一下。
    她嘴唇動了動，最終幽歎了口氣：“你真傻。”
    聽到這話，宋梟野如釋重負般地笑了。
    少年笑如清風朗月，令滿天繁星皆黯然。
    可這笑卻令姬瑞雪心底發酸，聯想到他從前受過的苦，現在肩上承擔的重任，竟將他造成了眼前這副虛弱不堪的模樣。
    他卻還在記掛著她心心念念的中原。
    少女低垂著眼眸，竭力控製著微微發抖的雙手。
    一刻也不抬頭，隻專注著眼前事。
    待給宋梟野處理好傷口，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少女抬眸望去，卻發現他已沉沉睡去，見那張蒼白的臉上有了微微血色，她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了些。
    還好他的心髒位置與常人有別，在胸膛靠右的位置。
    否則，以今日這樣的失血量，就算不感染而死，那也會活活疼死。
    少年方才嗷嗷叫了好些句疼，是她哄著哄著才勉強轉移了他注意力。
    姬瑞雪剛想起身伸個懶腰，卻發現少年的手已經緊緊將她左胳膊纏住了。
    她無奈地苦笑，低聲罵了幾句：“可沒把老子疼死，你個小混蛋！”
    她嚐試想將手掰出來，卻發現這人勁大得很。
    目光一掃，這才發現少年的小臂上已湧現流暢的肌肉線條，其上青筋蜿蜒，有著幾分蓬勃生長的生命力。
    少女心思微動，從軍久了，便是能練出這樣的男子氣概麽？
    不知怎的，男子氣概這個詞，卻又讓她想起了少年的初夜。
    青澀懵懂的，卻又懊惱純真的。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趁著宋梟野熟睡，姬瑞雪又放肆嘲笑了他一番，卻又盼著他能快快好起來。
    睡意接踵而至，她索性枕著少年的手臂而眠，暗想，讓老子疼成了狗，便罰你麻一宿吧。
    半夜，宋梟野醒來，感到小臂一陣酸脹，溫熱的呼吸灼得他麻麻癢癢，低頭一瞧，姬瑞雪臉貼著他的皮膚睡得正香。
    少年心思微動，幽綠的眼瞳泛起絲絲欣悅。
    今日她一路疾奔過來隻為他療傷。
    那雙眼瞳裏隻裝得下他一人，在照料他的時候傾盡溫柔。
    他回想起今日特留餘地，讓月國餘孽行刺，目標是耶律保。
    但在那長劍襲來的一瞬間，他腦子裏卻隻剩下一個想法：
    若是他受了重傷，阿雪會有多在意？
    。
    清晨，姬瑞雪打著哈哈醒來，睜眼一望，發現宋梟野已經醒了，正撐著雙綠眼幽幽望她。
    “酸。”眸光有些幽怨。
    “啊？什麽？酸？我記得是你自己撲上來的呀。”姬瑞雪抓抓頭發，一臉天真無邪，學他平時那樣。
    不待少年發作，她飛快轉移話題：
    “糟了，要給你換藥！”抬手便扒開少年的衣服探看，像是剝雞蛋似的利索。
    宋梟野任由她擺弄，直到那沾藥的紗布從皮膚上撕開，他軟軟地喊道：“疼。”隨即無辜的眼神投向少女。
    跟犯罪了似的，姬瑞雪暗自腹誹。
    她胸口倒沒覺得有多疼，但被他這麽一喊，頓時腦子裏七葷八素的混沌，各種止疼藥毫不吝惜的給他抹上。
    “阿雪這些天便在這好好陪我好不好？”宋梟野渴盼的眼神望過來。
    他的言外之意是不要出門，一心一意照顧他。
    姬瑞雪有些無奈，隻能點頭說好。
    她知道，少年這麽拚也是為了獲取耶律保的信任，最終目的是為了早些回到中原，還有一點，那便是少年性子敏感。
    人在受傷的時候，感知神經便會更敏銳，如若她不答應，他必然憋悶不樂，遲早憋出內傷。
    好的陪伴能讓他恢複更快，何樂而不為呢？
    這時，營帳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盔甲的士兵小跑進來，麵色急切，像是有話要說。
    姬瑞雪自覺轉身走去桌邊搗藥。
    那士兵貼著宋梟野的耳朵動了動嘴唇，少年唇角動了動，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去辦吧。”他的嗓音輕描淡寫。
    待營帳裏隻剩下兩人了。
    宋梟野拿著卷軸半臥在榻上看書。
    姬瑞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說好好休息麽？用功還差這一時啊。”
    她生怕累到了這祖宗，若是他身體恢複不好，她難免未來也要留下後遺症的。
    現在她心口處還時不時悶疼呢。
    宋梟野放下書卷，直勾勾望著她，似是承諾：
    “阿雪，這不是想要早點帶你回中原麽。”
    “那一天，很快了。”
    “到那天，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聽得出來，少年的聲音極力克製得很平靜，搭在茶盞上的指尖卻興奮地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