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白色的湯勺舀著兩條泥鰍伸到了宋西的眼前，隨後倒進了她的碗裏。
    宋西抬頭，看著媽媽將手收回，把湯勺重新放回泥鰍湯裏。
    劉桂英對上孩子的視線，溫和一笑，說：“不喜歡喝湯就不喝，這泥鰍可是你從小就喜歡吃的，媽怎麽會忘呢。”
    話說完了，她便低下頭繼續吃飯。
    宋西看著媽媽稀疏的頭頂，本就稀少的頭發，白頭發更加惹眼。
    她說：“媽媽，等你好了，我想吃你做的辣椒炒泥鰍。”
    劉桂英把嘴裏的泥鰍刺吐出來，應聲道：“好，到時候你想吃啥，媽都給你做。”
    宋西想，她一定能等到吃辣椒炒泥鰍的那天。
    劉桂英吃了兩口飯，又問：“對了，西西，你那個預付工資的暑假工現在什麽情況？”
    她就記得女兒說找到了暑假工，這兩天又沒看女兒再提。
    家裏從來沒有食不言的規矩。
    在宋西的記憶裏，爸媽為了賺錢總是很忙，沒有文化便隻能到處打小工，錢少事多。
    一家人為數不多能在一起的時間，便就是吃飯的時候。
    宋西放假回家時，媽媽總會在飯桌上關心著她在學校的生活如何，關心她有沒有交到朋友，有沒有被欺負。
    媽媽甚至連她從小學到高中交過的朋友都記得。
    她也就習慣了在飯桌上，和爸媽聊天。
    聽到她媽提暑假工的事，宋西眼睛都不眨的撒謊道：“就是那個遊戲網站的兼職，我平時在手機上弄一弄就行。”
    她以前也會跟爸媽撒謊。
    宋西從不是一個好孩子，她會騙爸媽在房間裏寫作業，其實是偷偷看從同學那借來的言情小說。
    也會騙爸媽，自己在學校一切都好，和同學們的關係也很好。
    可是哪怕是在家鄉附近的初中，窮人家的孩子，也總是會被虛榮心時期最強的女同學排擠。
    她隻要不說出來，爸媽就不會擔心了。
    無數次撒謊，技術自然已經爐火純青。
    劉桂英一點都沒聽出問題，說了句：“那還挺好的，在手機上就能弄，媽能不能弄？”
    宋西依舊瞎編：“媽媽，那個遊戲網站現在不招人了。以後要是招人，我再跟你說。”
    “成。”
    劉桂英這一次胃口很大，吃了兩碗飯。
    宋西也吃完了。
    桌上那盆泥鰍湯還剩下一些，劉桂英便將剩下的泥鰍湯又都倒進碗裏，全部喝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大夏天的，她竟然覺得喝著熱乎乎的湯，渾身出了汗，舒服了不少。
    她抹了抹嘴，意猶未盡道：“這泥鰍湯是真的好喝。”
    化療會讓人變瘦，吃飯的胃口也會變差。
    宋西作為一個新晉廚子，最開心的事莫過於做的飯菜能受到喜歡。
    “媽媽，那我晚上再燉一盆。”
    劉桂英一聽，連忙道：“也別頓頓吃，這泥鰍貴，日子還得過呢。”
    宋西說：“不吃就不新鮮了，反正壞了也是丟掉。”
    劉桂英便又改了口：“那還是吃掉吧，別浪費。”
    宋西總有拿捏她媽的辦法，就像從小她媽也總能拿捏她一樣。
    一連幾天，家裏都有美味的泥鰍湯。
    劉桂英從醫院化療回來後，不僅沒瘦，甚至因為夥食太好，還胖了好幾斤。
    她天天對女兒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皇帝的日子，都不是這麽個過法。”
    這話當然是運用了誇張手法。
    但宋西在飲食上，極其用心是真的。
    一天早上，劉桂英對著梳妝鏡梳頭發，驚奇的發現梳子上掉下來的頭發少了，而自己頭頂竟然有一小根一小根的碎毛，像是剛長出來的頭發，發尾朝著天，所以格外顯眼。
    她從房間裏跑出來，聲音激動的喊道：“西西！西西！”
    宋西正在房間來回走路。
    養老係統發布的每天不低於六千步的任務，她都是頂格走到一萬步，這樣每天都能固定收入一萬。
    聽到她媽一驚一乍叫她的聲音，宋西從房間出來。
    “怎麽了？媽媽。”
    劉桂英連忙將自己的腦袋往女兒麵前湊，問道：“你快幫媽看看頭頂，是不是長頭發了？”
    宋西仔細打量起來，幾天前還略顯稀疏的頭頂，這會兒，那稀疏的發縫之間就像冒出小竹筍一樣的立著一根根衝天碎毛。
    她回答道：“嗯嗯，好像是長頭發了。”
    聽到女兒也這麽說，劉桂英就知道自己這不是錯覺，她摸著頭頂道：“我這幾天梳頭發，掉發都少了。西西，你說這是不是代表媽的身體在變好？”
    宋西點了點頭，“嗯嗯。”
    第二天，宋西陪媽媽去醫院做化療一周後必須要做的檢查。
    距離下一次化療的21天裏，要做兩到三次這樣的檢查，主要是及時觀測身體的數值。
    抽血查驗等了兩個小時才出來結果。
    宋西取了檢查報告，帶著媽媽去醫生那裏，讓醫生看一下。
    醫生接過檢查報告看了幾眼，便道：“檢查沒什麽問題，蛋白也不低，可以不用打增白針，可以回去了。”
    劉桂英則有些迫不及待的分享自己的改變：“醫生，我化療之後沒瘦還胖了，胃口還很好。本來脫發的，最近頭發也不掉，甚至長頭發了，是不是身體在變好啊？”
    醫生看都沒看她一眼，解釋了句：“化療之後，會不會變瘦掉發都是因人而異。長不長頭發的，對乳腺癌這個病都沒影響，你按照醫生的安排治就行了。”
    說完，他也不等人再問，便揮了揮手，對著門口喊：“下一個。”
    劉桂英原本發亮的眼睛，聽到醫生的話，漸漸暗淡下去。
    縣城的醫生也很忙，碰到患者多問一句，耐心總是有限。
    對大多數醫生來說，醫生隻是個職業，是他們賺錢謀生的職業。
    沒有救死扶傷的濾鏡，自然也就覺得醫生這樣很正常。不用去期待醫生會給什麽情緒價值，畢竟這樣也挺為難他們的。
    加上這本就隻是一個看報告的醫生，並不是媽媽的主治醫生，不了解媽媽的病情。
    從結果論，宋西隻要確認這次檢查沒有問題，就可以了。
    她拿上檢查報告，說了聲：“謝謝醫生。”
    便打算牽著媽媽從診室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