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 章 大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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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話結束之後,整個指揮部裏的十二個旅長,四個師長全都大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知道趙金忠很舍不得昌市安全區,生怕他腦子一熱,來個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趙金忠站起身,有些落寞的往外走,對著向少華揮揮手。
    “少華,撤離的事情你來安排吧,我出去轉轉!”
    “好,你不用管了,我來安排!”
    片刻,指揮部裏走出來一群形色匆匆的軍官,又走進去了一波又一波各層管理人員。
    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城池突然動了起來,就像是盤踞成團,正從冬眠裏醒來的巨蟒。
    昌市安全區上空淒厲的警報聲,像一把冰冷的鋼鋸,瞬間鋸斷了沉睡的神經。
    “全體注意!
    屍潮先鋒已突破五十公裏紅線!
    重複,五十公裏!
    所有單位,執行轉移預案,立即向荊市安全區轉移!立即轉移!”
    高音喇叭裏指揮官的聲音嘶啞而決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黎明前的死寂中反複衝撞。
    這道命令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安全區積壓已久的恐慌。
    最初的幾秒鍾是絕對的死寂,仿佛連風都停止了呼吸。
    隨即,巨大的聲浪轟然爆發,哭喊、尖叫、呼喊親人名字的嘶吼、匆忙奔跑的腳步聲、物品被打翻的碎裂聲……
    無數聲音匯聚成一股絕望的喧囂,狠狠撞擊著高聳的混凝土圍牆。
    家家戶戶的門被猛地撞開,人們像決堤的洪水般湧上街道。
    男人胡亂地將食物和武器塞進行囊,女人緊緊摟住嚇呆了的孩子,老人的眼中一片渾濁的茫然。
    沒有人能真正準備好,即便演習過無數次,即便是已經病毒末日一年半。
    當五十公裏這個數字如同喪鍾般敲響時,所有的演練都成了可笑的兒戲。
    時間,成了最奢侈也最惡毒的敵人。
    混亂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小時,就在一種更強大的恐懼下,被強行壓縮成一種畸形的秩序。
    士兵們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用槍托和身軀在混亂的人潮中開辟出幾條主幹通道。
    引擎的咆哮聲加入合奏,裝甲車、改裝過的卡車、甚至一些私藏的汽油車,一輛接一輛地啟動,排氣管噴出焦灼的黑煙。
    人流開始像粘稠的液體,向著幾個主要出口匯聚。
    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看不到盡頭。
    背負著行囊的老人一個趔趄摔倒,還來不及呻吟,就被後麵的人流裹挾著向前,孩子的啼哭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中,像投入大海的石子。
    空氣中彌漫著汗臭、燃油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從遠方飄來的腐爛氣息,刺激著每個人瀕臨崩潰的神經。
    “快!快!別停下!”
    士兵的臉龐稚嫩,吼聲卻帶著血絲。
    他一把將一個幾乎要被擠倒的孩子撈起,塞回母親懷裏。
    那母親連道謝都來不及,隻是用空洞的眼睛看了士兵一眼,隨即被人流推著向前。
    龐大的遷移隊伍,像一條受傷的巨蟒,開始艱難地蠕動。
    隊伍的前端是軍車和重裝備,中間是混雜的民眾和運輸卡車,末尾則是負責斷後的裝甲部隊和一麵麵巨大的、焊接著尖刺的盾牌。
    隊伍的兩側,士兵們手持步槍,麵朝外側,警惕地掃視著遠方空曠的原野和隱約可見的城市輪廓。
    他們的槍口微微下垂,但手指從未離開扳機。
    天空是鉛灰色的,陰霾低垂,仿佛一塊巨大的裹屍布。
    沒有太陽,隻有一片慘白的光,勉強照亮這片絕望的大地。
    到達預設的目的地有一百五十多公裏。
    對於這支擁有一百五十萬“腳板”的隊伍而言,是一段生死未卜的漫漫長路。
    每個人的臉上都刻著疲憊、恐懼,以及對未來的徹底無知。
    他們回頭望去,昌市安全區的輪廓在塵埃中漸漸模糊。
    那是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園,如今卻要親手拋棄。
    隊伍在坑窪不平的廢棄公路上延綿,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沉重的腳步揚起塵土,讓整個隊伍都籠罩在一片黃蒙蒙的霧靄裏。
    偶爾有車輛熄火,立刻會引起局部的騷動和咒罵,
    士兵們不得不衝上前,用盡辦法將其推到路邊,清出通道——沒有人或車有權阻擋這條求生洪流的微弱脈搏。
    隊伍裏剛開始的哀嚎和哭泣聲漸漸消失了。
    沒有人再說話,隻是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將懷中僅有的糧食和物資抱得更緊。
    這條由人和鋼鐵組成的脆弱長龍,正承載著一百五十萬顆懸在深淵邊上的心。
    在愈發濃重的死亡陰影追逐下,向著唯一可能存在生機的荊市,艱難地爬行。
    時間,現在這個百萬人的隊伍,正在與死神搶奪活下去的時間。
    十五個小時後。
    隊伍末尾段,趙金忠帶著一個警衛排,站在南邊大門前,看著親手建立起來的安全區。
    一百五十萬人的隊伍,徹底脫離昌市安全區。
    天色已經昏暗,隊伍已經遠去。
    就在這時,從大門裏開出來十幾輛軍卡,在趙金忠麵前停下。
    一名中校軍官跳下車,跑到趙金忠麵前敬禮。
    “報告,五千個壓發式地雷已經全部鋪設完畢!”
    趙金忠深深地看了一眼高聳的城牆。
    “唉,走吧!”
    轉身回到了一輛軍用越野車的,帶著軍卡,追上人流。
    昌市安全區從未如此寂靜過。
    高達十五米的混凝土城牆上,瞭望塔空無一人,黑洞洞的射擊孔像盲人的眼。
    曾經日夜飄揚的旗幟,如今隻剩下光禿禿的旗杆,在陰冷的空氣中默然矗立。
    城內,曾經擠滿難民帳篷的中心廣場,此刻隻剩滿地狼藉。
    被遺棄的行李、翻倒的瓶罐、撕破的衣物散落各處。
    一陣風卷過,揚起五顏六色的塑料包裝和灰塵,打著旋,又無力地落下。幾頂來不及拆除的帳篷在風中發出啪嗒啪嗒的嗚咽。
    縱橫交錯的主幹道上,廢棄的車輛歪斜地停著,有些車門大開,仿佛主人是在最後一刻倉皇跳離。
    兩側的簡易板房大多門戶洞開,露出裏麵空蕩蕩的、如同被舔舐過的內部。
    一扇未關牢的窗扉,在風中來回吱呀作響,成為這片死寂裏唯一的、令人心焦的節奏。
    城牆之下,防禦工事尚在,沙袋壘起的掩體依舊堅固,散落的黃銅彈殼在泥地裏閃著微光。
    一切都保持著臨戰的狀態,隻是,該守衛的人已經走了。
    濃重的鐵鏽味、未散盡的煙火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許多人共同生活過的渾濁氣息,還彌漫在空氣裏。
    但這生氣正在迅速消散,被一種更強大的、名為“空無”的東西吞噬。
    整座城,像一具剛剛死去的巨大骸骨,骨架仍在。
    靈魂與血肉卻已抽離,隻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