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整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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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萬別覺得山匪靠搶劫度日是天經地義。葉晨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個絕佳的案例——漢末的黑山賊張燕。張燕坐擁百萬之眾,與名門出身、兵強馬壯的袁紹對峙多年而不落下風,靠的是什麽?難道真是靠搶劫袁紹的糧倉來養活這百萬人嗎?袁紹雖然在官渡之戰中顯得頭腦不太好用,但也不至於愚蠢到能讓山賊天天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搶走足以供應百萬人的糧食。張燕真正的根基,在於他將治下的民眾“亦農亦兵”,在自己的地盤裏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生產體係,老老實實地種植農作物,自給自足。
    這才是山賊做大做強的正確道路!搶劫,隻能是偶爾改善夥食、補充資源的手段,而絕不能是立身之本。
    一個完整的、可持續發展的根據地,遠比一次兩次的搶劫勝利要重要得多!
    思緒翻湧間,前方豁然開朗,一股喧鬧、壓抑的氣息撲麵而來。
    校場,到了。
    與其說這裏是校場,不如說是一片被踩實了的黃土地,麵積倒是不小,足夠千人聚集。場邊零零散散地插著幾個箭靶,大多已經破敗不堪,上麵插著的箭矢寥寥無幾。幾排簡陋的兵器架上,橫七豎八地靠著些長矛、樸刀,許多都已經鏽跡斑斑。
    所以此刻的葉晨,心中早已定下了第一步計劃——精兵簡政!必須將戰鬥人員與生產人員徹底分離開,讓當兵的職業化,專司操練與戰鬥;其餘的人,則全部下地,去當一個安安分分的農夫,為整個山寨提供最堅實的後盾——糧食!
    葉晨一邊走一邊想,很快就來到了校場中央。大老遠就聽到場中傳來震耳欲聾的哄鬧聲。人群黑壓壓的一片,大概有一千來號人,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聲吹噓著昨夜的“英勇”,有的人甚至直接在場邊支起了賭局,用搶來的銅錢和布匹作為賭注,吵得麵紅耳赤。
    讓葉晨眼皮直跳的是,他粗略一掃,便發現這上千人中,居然超過一半都是老弱婦孺。那些所謂的“山匪”,許多都帶著自己的家眷。女人們抱著啼哭的嬰孩,或者在人群中艱難地尋找自己的丈夫;老人們則佝僂著背,眼神麻木地坐在角落裏;半大的孩子們光著腳丫在人群中追逐打鬧,將這嚴肅的集會之地當成了遊樂場。
    也就是說,真正能上陣廝殺的青壯年男子,絕對不超過五百人。
    而這所謂的五百人,此刻也是形態各異。有的衣衫不整,敞著胸膛露出瘦骨嶙峋的排骨;有的宿醉未醒,打著哈欠,眼角還掛著眼屎;有的則扛著一柄與自己身材完全不符的大刀,故作威猛地向周圍的婦人炫耀。他們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與其說是兵,不如說是一群拿著武器的流民。
    對此葉晨不禁眉頭緊緊地鎖成了一個“川”字。雖然他沒當過兵,但眼前這番景象,任誰看了都知道,這絕對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烏合之眾!紀律渙散,士氣萎靡,毫無軍容可言。真指望這些人去幫他打天下?估計官兵還沒到,他們自己就先作鳥獸散了。葉晨甚至毫不懷疑,若是此刻官兵來襲,這群人裏至少有一半會立刻跪地投降。
    心中翻湧著滔天的不滿與失望,但理智告訴他,這才是山匪的常態。他們本就是走投無路的流民、活不下去的佃戶、犯了事的逃犯,對他們要求太高,本身就不現實。
    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葉晨的表情恢複了平日的淡然,隨即若無其事地朝著校場中央臨時搭建的高台走去。
    這時,先一步得到消息並在此等候的蔣敬,快步迎了上來。他臉上帶著一絲憂慮,顯然也對眼前的混亂場麵感到頭疼。
    “寨主。”蔣敬躬身行禮。
    葉晨沒有多言,隻是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眼神示意他讓這些人安靜下來。蔣敬心領神會,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深吸一口氣,運足了丹田之氣,上前一步對著台下的人群發出一聲驚雷般的大喝:
    “都別吵了,寨主來了!”
    這一聲吼,如同平地起驚雷,瞬間壓過了場中所有的嘈雜。
    其實早在葉晨一行人出現的時候,人群中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但他們散漫隨意慣了,平日裏的寨主也大多不怎麽管事,所以根本沒當一回事。該吹牛的繼續吹牛,該賭錢的依舊賭錢。
    直到蔣敬這蘊含著內力的大喝聲傳遍整個校場,那股威嚴與煞氣才讓這些人的神經猛地一緊。他們手上的動作停了,口中的吹噓斷了,紛紛收斂了臉上的嬉笑,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上千雙目光,混雜著好奇、疑惑、敬畏與不屑,齊刷刷地投向了蔣敬身後那個麵容沉靜的年輕人——他們的新寨主,葉晨。
    見人群中總算是安靜了下來,雖然依舊有些竊竊私語,但大體上已經受控,葉晨的臉色卻並未好轉。他黑著一張臉,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上高台,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台下每一個人。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無不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這個年輕的寨主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葉晨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從今天起,本寨主將對山寨進行徹底的整頓!”
    台下的山匪們聞言,頓時一片嘩然,剛剛安靜下去的場麵又有了沸騰的趨勢。
    “整頓?整頓什麽?”
    “我們不是剛打了勝仗嗎?寨主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啊,平時從來不怎麽管事的寨主,今天是怎麽了?吃錯藥了?”
    一個滿臉絡腮胡,身材魁梧的漢子忍不住高聲嚷嚷起來:“寨主!我們昨晚才搶了那麽多糧食和婆娘,弟兄們個個奮勇殺敵,這難道還不能讓您滿意嗎?好好的,分流整頓什麽?我們表現的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這番話立刻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他們紛紛點頭附和,看向葉晨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解和一絲抵觸。在他們看來,能搶到東西就是好漢,昨夜的勝利足以證明一切。
    葉晨冷冷地瞥了那個帶頭起哄的絡腮胡一眼,那眼神中的冰冷讓後者脖子一縮,後麵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滿意?”葉晨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心底,“你們管昨晚那種亂糟糟的搶劫叫做勝利?你們管搶來那點不夠塞牙縫的糧食和幾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叫做戰利品?一群廢物!”
    “廢物”二字一出,全場死寂。所有人都被葉晨這突如其來的怒火給震懾住了,他們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葉晨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陰沉著臉,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繼續說道:“現在,所有人都給我聽清楚了!這是命令!”
    他伸出手指,先指向人群中的婦孺老弱,“所有女人、孩子,還有年紀超過五十歲的老人,全部站到左邊去!”
    人群一陣騷動,但沒人敢違抗,那些婦孺老弱在男人們的催促下,亂糟糟地朝著左邊挪動。
    待人群初步分離,葉晨的目光轉向剩下那不到五百名青壯年漢子,眼神變得愈發淩厲。
    “剩下的男人聽令!全體繞著校場跑十圈!中途不準停,不準走,更不準掉隊!誰敢偷懶,寨規處置!”
    “跑……跑十圈?”人群炸開了鍋。
    “開什麽玩笑!這校場一圈少說也有一裏地,十圈下來不得要了老命?”
    “我們是山匪,又不是官兵,搞什麽操練啊!”
    葉晨對他們的抗議充耳不聞,語氣森然地拋出了最終的裁決:“聽我把話說完!跑在最前麵的三百人,從今往後,便是本寨主的親衛,你們不需要再從事任何農業勞作,每天的任務就是操練、戰鬥!你們將獲得最好的武器,吃最飽的飯!你們唯一的職責,就是守衛山寨,守衛我葉晨的安全!”
    此言一出,人群中那些年輕氣盛、自視甚高的人頓時眼前一亮,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成為寨主的親衛?而且不用幹那些累死人的農活,還能吃飽飯,這待遇簡直聞所未聞!
    沒等他們高興多久,葉晨冰冷的話語再次響起,將剩下的人打入深淵。
    “而剩下的,跑得最慢的,沒跑完的,以及所有被淘汰的人,從今以後,你們就和那些老弱婦孺一樣,專心負責開墾、耕種、勞作!山寨的戰鬥與你們無關,你們的身份,就是農夫!”
    山匪們聞言,腦袋不禁嗡嗡作響,徹底懵了。
    不會吧?這個年代,連當個山匪都要搞競聘上崗了?
    以前不都是隻要看到是男丁,身體沒殘廢,就直接拉來充軍嗎?怎麽到了新寨主這裏,規矩全變了?
    跑得快就是兵,跑得慢就是農夫?
    這……這是什麽道理?時代變了嗎?還是這個新寨主瘋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荒謬與不可思議。他們麵麵相覷,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茫然。整個校場,在經曆了短暫的死寂後,徹底被一股前所未有的詭異氣氛所籠罩。
    山風吹動葉晨略顯寬大的衣袍,獵獵作響。他身後的項充和蔣敬,一個手持團牌,一個腰間別著大刀,皆是神情肅穆,隻是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明的好奇與困惑。他們這位新寨主,和昨日相比判若兩人。
    台下的人群開始有些不耐煩,竊竊私語聲如同蒼蠅般嗡嗡作響。尤其是那些站在前排、衣著明顯比普通匪眾光鮮一些的小頭目們,臉上更是掛著毫不掩飾的輕慢。他們是老寨主的親信或是族人,在他們看來,葉晨不過是個運氣好的毛頭小子,暫代寨主之位罷了,等風頭過去,這山寨還是他們說了算。
    “安靜!”
    葉晨的聲音並不算洪亮,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整個校場霎時間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環視四周,看著那些小頭目們驚愕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知道這些人在想些什麽,無非是覺得他根基不穩,不敢動他們。但他才不管那麽多,他要的是一支能征善戰的鐵軍,而不是一窩隻會在山裏作威作福的蛀蟲。
    他清了清嗓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我知道,你們很多人看不起我葉晨,覺得我年輕,覺得我沒本事。我也知道,你們中的一些人,正盤算著怎麽把我從這個位子上趕下去。”
    這話一出,台下頓時一片嘩然。那些小頭目們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像是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而那些普通的山匪,則是一臉的錯愕,隨即眼中流露出一絲看好戲的興奮。
    葉晨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反而加了句讓小頭目們更加鬱悶到不行的話,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但是,我不在乎!”
    “因為從今天起,這座山寨,我葉晨說了算!以前的規矩,以前的過往,統統作廢!”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那些臉色鐵青的頭目們。
    “從現在開始,不管你們是百人隊的大頭目,還是十人隊的小頭領,你們的身份,統統一律作廢!”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群一下子就全炸鍋了!“作廢”這兩個字,像是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千層巨浪。
    “什麽?頭目都作廢了?”
    “寨主這是要幹什麽?”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那些被剝奪了身份的頭目們,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一個個跳著腳,指著台上的葉晨,卻又不敢真的衝上去。
    葉晨冷眼看著他們的醜態,心中沒有絲毫波瀾。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破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