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歸途塵滿,八年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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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空間撕扯感如同潮水般退去,那令人心悸的眩暈與失重感逐漸平息。
馬長征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靈獸穀那廢棄山洞冰冷的石壁和微弱的苔蘚熒光,而是一片熟悉的、沉滯的黑暗,以及鼻尖縈繞的,一種混合著灰塵、老舊牆皮和淡淡黴味的特殊氣息。
他依舊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身下是略顯硬實的床板觸感。
他眨了眨眼,適應著這極致的黑暗,借著從髒汙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城市邊緣地帶那稀薄而昏黃的路燈光芒,他勉強看清了周圍的輪廓。
是這裏!真的是這裏!
他那間位於地質勘探隊臨時駐地附近、租住的、不足十五平米的平房單間!房間狹小而逼仄,靠牆一張硬板床,一個掉漆的木桌,兩把搖搖晃晃的椅子,牆角堆著幾個印著“地質勘探”字樣的陳舊帆布包和一個半開的行李箱,裏麵還塞著些沒來得及收拾的工裝和雜物。
一切都和他“離開”時幾乎一模一樣——如果忽略那覆蓋了一切的、厚厚的、均勻的灰塵。
桌子上、椅子上、床沿上、甚至那台老舊的顯像管電視機屏幕上,都積滿了灰,手指輕輕一劃,便能留下清晰的痕跡。
空氣凝滯,仿佛時間在這裏被按下了暫停鍵,唯有塵埃在光柱中無聲地飛舞,證明著歲月的流逝。
“真的……回來了……”馬長征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沙啞。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這熟悉又陌生的狹小空間裏,竟顯得有些突兀和拘謹。
腳下地麵傳來的踏實感,空氣中那屬於工業時代的、微帶著汙染的熟悉氣味,都無比真切地告訴他,這不是夢。
想想也是,隻有他們這種常年鑽山溝、居無定所的地質勘探隊員,才會貪圖便宜,租住在這種城市邊緣、設施老舊、人員流動大的偏僻角落。
若是尋常人家,八年無人,恐怕早就被房東清理或者另租他人了。
一股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狂喜,如同岩漿般從他心底噴湧而出,瞬間衝垮了所有的克製!
“哈哈哈!回來了!老子回來了!!”
他再也抑製不住,猛地張開雙臂,如同要擁抱這整個房間,發出一聲壓抑了太久、混合著無盡酸楚與極致興奮的呐喊!這呐喊在寂靜的深夜裏,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驟然炸響,穿透薄薄的牆壁,在狹窄的巷弄間回蕩。
幾乎是立刻,隔壁傳來了不耐煩的敲牆聲和模糊的咒罵:
“大半夜的鬼嚎什麽?!有毛病啊!”
“哪個神經病不睡覺!吵死人了!”
“再吵報警了!”
這些充滿市井氣息的、粗魯卻鮮活的抱怨聲,聽在馬長征耳中,非但沒有讓他惱怒,反而讓他眼眶一熱,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包裹了他。這就是人間煙火,這就是他曾經習以為常、甚至有些厭倦的平凡生活!而在那個弱肉強食、動輒生死相搏的修仙界,這樣的“打擾”和“抱怨”,幾乎是一種奢求。
“這五年……這五年你們知道我是怎麽過的嗎?!”他對著牆壁,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帶著哭腔又帶著笑,低聲嘶吼,“修仙……修他媽的仙!沒日沒夜的修煉,起得比雞早,幹的比牛累,吃的比豬差!還要提心吊膽,生怕哪天就被妖獸吃了,被同門坑了,或者像頭豬一樣被放血……”
八年的異界掙紮,五年的仙門煎熬,無數的委屈、恐懼、不甘和憤怒,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用力抹了把臉,指尖觸到的不知是灰塵還是淚水。
情緒稍稍平複後,一個念頭浮現:時間過去了多久?
他記得自己穿越時,是二十四歲,在勘探隊出任務前休假。如今他骨齡已是三十三,在修仙界度過了八年(從穿越到測靈三年,雜役三年,突破前掙紮兩年)。那麽藍星呢?
他走到那張積滿灰塵的木桌前,下意識地想找手機,卻想起穿越那天手機似乎放在隊裏充電。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台老舊的電視機上。猶豫了一下,他找到插頭,拂去厚厚的灰塵,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將其插入了牆上的插座。
“嘀……”一聲輕微的電流聲。
按下開關。
“滋啦……嗡……”
電視機屏幕先是閃爍起一片雪花,發出嘈雜的電流音,過了好幾秒,畫麵才艱難地穩定下來,是一個深夜時段的新聞頻道。
女主播字正腔圓地播報著新聞,右下角顯示著日期和時間——
XXXX年X月X日,淩晨02:17。
馬長征的瞳孔猛地收縮,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這個日期……與他記憶中穿越那天的日期相比,赫然已經過去了……八年!
這說明什麽?說明修仙界與藍星的時間,並非靜止,也並非他幻想中的比例流逝,而是基本同步的!他在那個世界掙紮了八年(從凡人到煉氣四層),藍星這邊,同樣無情地流淌了八年光陰!
八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太多事情。他本就是孤兒院長大,無親無故,性格也算不上活絡,朋友寥寥。唯一可能找他、惦記他的,恐怕也隻有地質勘探隊的那些同事和領導了。
自己八年渺無音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在那種常與危險打交道的工作性質下,大概率早已被單位列為“因公失蹤人口”處理了吧?
想到這裏,他非但沒有失落,反而隱隱鬆了一口氣。
在藍星這個世界,每年失蹤個把人,尤其是在他們這種高危行業,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沒有人會持續關注一個消失了八年的、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這意味著,他這次的回歸,是安全的,不會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關注和調查。
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如同溫暖的泉水,緩緩浸潤了他緊繃了太久太久的神經。他關掉電視,房間裏重新陷入昏暗與寂靜。
他走進狹小、同樣布滿灰塵的衛生間,看著鏡子裏那個模糊的、蓬頭垢麵、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陌生自己,咧開嘴,露出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擰開水龍頭,起初隻流出一些帶著鐵鏽的黃水,嘩啦啦響了一陣後,才逐漸變得清澈。
他脫掉那身早已磨損不堪、帶著靈獸穀特殊氣味的灰色雜役服,任由冰冷(對他如今的體質而言隻能算涼爽)的水流衝刷著身體。洗去的是跨越兩個世界的風塵,是修仙界的血腥與汙穢,暫時洗不去的,是深入骨髓的警惕和那六年刻骨銘心的記憶。
但至少在這裏,在這一刻,他是安全的。
他仔細地、近乎儀式般地清洗著每一寸肌膚,直到皮膚微微發紅,才用一條從櫃子裏找到的、同樣落滿灰但洗淨後還能用的舊毛巾擦幹身體。他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套雖然過時、但洗得發白的舊睡衣換上。
然後,他走到床邊,用力抖落床單被褥上厚厚的積灰,也顧不得許多,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身下的床板依舊硬實,甚至有些硌人,遠不如雲清宗那擁擠通鋪的“舒適”。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感和安全感,如同柔軟的羽毛,將他輕輕包裹。
在修仙界,無論是青石村的窩棚,還是雲清宗的通鋪,他睡覺都要睜著一隻眼,時刻提防著可能出現的危險,心神從未真正安寧過。隻有在這裏,在這個法則健全、秩序井然的和平世界,在這個屬於他自己的、雖然破舊但絕對私密的小小空間裏,他才敢徹底放下所有防備,將心神沉入最深沉的睡眠。
窗外偶爾傳來車輛駛過的聲音、鄰居模糊的夢囈、甚至是野貓的叫聲,這些曾經讓他覺得煩躁的噪音,此刻卻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他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沾染著灰塵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嘴角,在不自覺間,勾起了一抹八年來最為鬆弛、最為真實的弧度。
他終於可以,放心地、踏實地,睡上一覺了。
至於明天,至於未來,至於那枚能連通兩界的玄鳥古錢和那紙沉重的血契……都等睡醒了再說。此刻,他隻想擁抱這久違的、屬於凡俗的安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