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梵多的醫療中心後院，總比前院安靜些。
    澤法坐在藤椅上，左手按著重創後留下的右臂袖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午後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沒驅散眉宇間的疲憊。
    舊傷又在隱隱作痛，尤其是在喧鬧的午後，訓練場傳來的呐喊聲、兵器碰撞聲，像細針一樣紮著他的神經，讓本就僵硬的肩膀更沉了。
    “老師，要不要再叫醫生來看看？”
    艾茵站在旁邊，手裏拿著溫好的藥膏，語氣帶著擔憂。
    她剛從訓練場回來，原本想和李維打個招呼，卻發現樹蔭下空無一人，問了波茨才知道，澤法的舊傷又犯了，正需要安靜。
    澤法搖了搖頭，聲音帶著沙啞：“不用，老毛病了，安靜待著就好。”
    話雖這麽說，他卻忍不住皺緊眉頭。
    不遠處的訓練場上，新兵們正在進行體能訓練，口號聲此起彼伏，連海風都沒能吹散這股喧囂。
    艾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裏有點著急。
    她知道老師的舊傷最忌吵鬧，可訓練場的聲音不是說停就能停的，就算去和教官說，新兵訓練也不能半途而廢。
    她猶豫了幾秒，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個總能讓周圍變得安靜的身影。
    艾茵找到李維時，他正癱在圖書館靠窗的扶手椅上，懷裏抱著本《四海甜點圖譜》，書蓋在臉上，呼吸均勻，顯然又在補覺。
    陽光落在他身上，連書頁的邊角都透著慵懶的氣息。
    “李維。”艾茵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聲音輕得像羽毛。
    書頁動了動，李維慢悠悠地掀開一條縫，露出半隻沒睡醒的眼睛：“吵。”
    “是有點事想麻煩你。”
    艾茵蹲下身，盡量不讓自己的影子擋住陽光，“澤法老師的舊傷犯了，需要安靜，可訓練場的聲音太吵……”
    她話沒說完，就看見李維的眼睛微微亮了亮。
    不是因為澤法的舊傷，而是她下意識從口袋裏摸出的紙包，裏麵是剛從食堂拿的紅豆糕，還帶著瑪琪大媽特供的奶香味。
    “瑪琪大媽做的？”
    李維的聲音終於多了點精神，伸手就去夠紙包。
    艾茵把紙包遞給他，順勢補充：“老師說，要是你願意來，他還泡了南海的陳年普洱，說配紅豆糕正好。”
    李維拆開紙包，咬了一口紅豆糕。
    豆沙細膩，還帶著點桂花的清香，是他喜歡的甜度。他咀嚼著，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權衡“幫個小忙”和“享受茶點”的利弊，最終慢吞吞地從椅子上坐起來：“普洱？別太濃。”
    艾茵鬆了口氣，連忙點頭：“我跟老師說過，他特意泡得淡了些。”
    兩人往醫療中心後院走，路上沒怎麽說話。
    李維依舊走得慢吞吞，雙手插在褲兜裏，偶爾踢開腳邊的小石子。
    艾茵跟在他旁邊，手裏拿著澤法的藥膏，腳步放得很輕，怕打擾到他難得的“勤快”。
    到了後院，澤法還坐在藤椅上，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起頭，看到李維時，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你來了。”
    石桌上放著一個紫砂茶壺，兩個茶杯，旁邊還擺著一小碟杏仁，顯然是特意準備的。
    李維沒客氣，徑直走到石桌旁，拉開椅子就癱坐下去，拿起茶杯倒了半杯普洱，先抿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陳香，剛好解了紅豆糕的甜膩。
    “訓練場的聲音，有點吵。”
    澤法沒繞彎子，直接說明來意。
    他知道李維怕麻煩，沒必要說太多客套話。
    李維沒回應，隻是抬眼瞥了一眼訓練場的方向。
    那裏的口號聲還在傳來，甚至比剛才更響了些——新兵們大概是到了訓練高潮，喊得格外用力。
    他皺了皺眉，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像是又要睡著。
    艾茵有點擔心，怕他“懶得管”，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忽然發現，周圍的聲音好像變了。
    訓練場的口號聲不知何時變得模糊，像是被一層無形的棉花裹住，原本清晰的“一二一”，現在隻能聽到斷斷續續的餘音。
    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變得格外輕緩，仿佛連風都“懶得”用力吹。
    她驚訝地看向李維，對方依舊閉著眼，呼吸均勻，像是隻是普通地打了個盹。
    可再看訓練場的方向，新兵們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原本整齊的跑步變成了慢悠悠的散步，揮舞木劍的手臂也變得沉重，甚至有幾個新兵靠在樹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神裏滿是困倦，像是突然沒了訓練的力氣。
    “這……”艾茵下意識地壓低聲音，怕打破這份突然降臨的寧靜。
    澤法也察覺到了變化，他按在袖管上的手慢慢放鬆，眉宇間的疲憊漸漸散去。
    他看向李維，眼神裏多了幾分了然。
    這大概就是那小子的能力，不用刻意做什麽，就能讓“麻煩的噪音”和“多餘的動作”，都變得“懶得存在”。
    “你的能力，倒是適合用來養傷。”
    澤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語氣裏帶著點感慨。
    他這輩子見多了靠武力壓製一切的強者，卻第一次見有人能用“怠惰”的力量，創造出這樣安穩的氛圍。
    李維沒睜眼，隻是含糊地“嗯”了一聲，伸手又拿起一塊紅豆糕。
    陽光落在他身上，暖得讓人犯困，他甚至開始覺得，來這一趟也不算虧——有茶有點心，還能順便睡個安穩覺，比在圖書館被偶爾來借書的人打擾強多了。
    接下來的時間，沒人再多說話。
    澤法靠在藤椅上，閉目養神，舊傷的疼痛感在寧靜中漸漸減輕。
    艾茵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拿著藥膏慢慢擦拭澤法的左臂（右臂雖空，卻還是習慣保持清潔），動作輕柔。
    李維則癱在椅子上，半睡半醒，偶爾伸手摸一塊杏仁，或者抿一口普洱，享受著難得的“不用被打擾”的時光。
    夕陽西下時，李維終於睜開眼，伸了個懶腰，骨頭發出輕微的哢噠聲。訓練場的聲音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大概是新兵們早就結束了訓練，或者是被他的能力影響得“懶得繼續”，早早散了場。
    “走了。”他站起身，沒和澤法告別，也沒和艾茵多說什麽，轉身就往宿舍的方向走。
    他得趕在食堂關門前，去拿瑪琪大媽留的烤紅薯，晚了就涼了。
    艾茵連忙站起來，想送他到門口，卻看到李維走到後院門口時，忽然停了一下，回頭瞥了一眼石桌上的茶壺。
    那一眼很快，快到艾茵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可當她走回石桌旁，拿起澤法的茶杯時，卻發現茶水還是溫熱的。
    明明已經放了快兩個小時，按常理早就該涼了，可現在的溫度，剛好適合入口。
    她看向澤法，對方也在看著茶杯，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那小子，倒是沒完全懶得管。”
    艾茵也笑了，她拿起茶壺，給澤法續了半杯茶。
    溫熱的茶水在杯底晃了晃，映著夕陽的餘暉，暖得讓人心裏都泛起了暖意。
    晚風輕輕吹過，梧桐樹葉沙沙作響，卻不再是打擾人的噪音，而是成了寧靜裏最好的背景音。
    澤法靠在藤椅上，喝著溫熱的普洱，感受著舊傷漸漸消退的疼痛，忽然覺得，有這麽一個“懶得管閑事”卻總能在不經意間帶來安穩的小家夥，或許也是件不錯的事。
    而李維，此刻已經走到了食堂門口，聞到了烤紅薯的香甜味，剛才那點“幫了個小忙”的念頭，早就被“趕緊吃紅薯”的渴望取代。
    他推開門，朝著飄著香氣的後廚走去，心裏隻有一個想法：瑪琪大媽要是能每天都烤紅薯，那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