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那嘶啞、破碎的祈願，回蕩在死寂的港口上空。
    周圍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些忙碌的G5海軍士兵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艾茵和莫奈也屏住了呼吸，就連一向玩世不恭的黃猿，都難得地沒有開口。
    他們的目光，都匯集在了那個跪在地上的、絕望的年輕人，和他懷中那個已經逝去的小小女孩身上。
    同情、憐憫、不忍……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無解的死局。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這個世界的鐵則。雷恩的祈求，注定隻是一場徒勞的悲鳴。
    萬籟俱寂中，唯一的聲源，來自那張浮空的沙發。
    “嘎吱……”
    那是李維從躺姿緩緩坐起時，沙發內部的彈簧發出的、慵懶的聲響。
    他那雙總是睡眼惺忪的湛藍色眼眸，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雷恩。
    他的眼神裏沒有同情，沒有憐憫，甚至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隻有一片純粹的、如同深海般的淡漠。
    仿佛跪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失去了全世界的悲傷兄長，而隻是一塊……會說話的石頭。
    在所有人揪心的注視下，李維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仿佛隨時會睡過去的腔調，但說出的話，卻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穿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我憑什麽幫你？”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艾茵的瞳孔微微一縮，她下意識地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強行咽了回去。
    她知道，這不是她能置喙的場麵。
    那些G5的海軍們則是一臉愕然。
    他們理解大將的性格，卻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如此冷漠。
    然而，有一個人，他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哎呀呀……”
    黃猿那張總是掛著猥瑣笑容的臉上，笑容第一次，真正地收斂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鏡片下的雙眼，閃過一道前所未有的、銳利如刀的精光！
    他聽懂了！
    他聽懂了李維這句話背後那石破天驚的潛台詞！
    這不是“我做不到”，也不是“人死不能複生”。
    而是……“我，為什麽要幫你？”
    這簡單的一句反問，本身就蘊含著一個足以顛覆世界常識的可能性——他，或許真的……能做到！
    如果說黃猿的反應是震驚與探究，那麽雷恩的反應，就是從地獄到天堂！
    當李維那冰冷無情的話語傳入他耳中的那一刻，他那顆已經死去的心髒，非但沒有被刺痛，反而像是被注入了一針最猛烈的強心劑，瞬間狂跳起來！
    憑什麽？
    他問的是……憑什麽？！
    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代表著“交易”！
    代表著“可能”！
    代表著他沒有直接說“滾開”或者“不可能”！
    那根懸在萬丈懸崖邊的、脆弱的蛛絲，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堅不可摧的鋼索！
    “噗通！”
    雷恩的狂喜甚至壓倒了悲傷，他顧不上回答，隻是瘋狂地、一下又一下地，將自己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咚！”
    “咚！”
    “咚！”
    每一聲，都沉重無比，毫不惜力。
    很快，他的額頭便一片血肉模糊，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與之前的血淚混雜在一起，顯得無比猙獰。
    “我願意！李維大將！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他抬起那張鮮血淋漓的臉，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瘋魔的光：
    “我的命！我的靈魂！我的一切！隻要您能救莉莉！從今往後，我雷恩就是您最忠誠的一條狗！您讓我咬誰我就咬誰！哪怕是天龍人！哪怕是世界政府！我絕不皺一下眉頭！”
    “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上刀山，下火海！為您掃平一切敵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她！”
    他嘶吼著，哀求著，將自己所有的尊嚴、未來、乃至存在本身，都當做了籌碼，毫不猶豫地，全部推到了李維的麵前。
    李維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因為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而變得瘋狂的年輕人。
    說實話，他本來是想拒絕的。
    太麻煩了。
    複活一個死人？
    這種事，聽起來就比處理一萬份文件，比和三個大將開會還要麻煩。
    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耗費自己本就不多的精力，完全不符合他的“怠惰”美學。
    他隻需要說一個“不”字，或者幹脆閉上眼睛繼續睡覺，這件事就與他無關了。
    但是……
    他的目光，從雷恩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緩緩移開，落在了他懷裏那個小女孩的身上。
    安詳，恬靜。
    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極致的“靜止”，是終極的“怠惰”。
    從理論上來說，這很符合他的哲學。
    可一個如此年幼的生命，就以這種方式，在他眼前，徹底“靜止”了……
    這種感覺，讓他產生了一絲非常細微的、名為“不舒服”的情緒。
    就像是自己完美的睡眠，被一隻蒼蠅的嗡嗡聲打擾了一樣。
    雖然微不足道，但終究是……一種“麻煩”。
    然後，他的視線又回到了雷恩身上。
    實力還算過得去，年輕，有潛力，而且……
    從剛才那番話來看，一旦認定，就會是一把足夠忠誠，足夠鋒利的刀。
    一把……可以替自己處理掉很多“麻煩”的刀。
    李維的腦海裏，進行了一場極其迅速的、關於“麻煩”的成本效益分析。
    【方案A：拒絕】
    好處：省事，可以立刻繼續睡覺。
    壞處：眼前這個叫雷恩的家夥大概率會崩潰，可能會發瘋，也可能會自殺。處理一個瘋子或者一具屍體，需要G5的人來做，寫報告，很麻煩。而且，這個死去的小女孩會一直擺在這裏，看著不舒服，影響自己的休息心情，這也是一種麻煩。
    【方案B：嚐試】
    壞處：需要消耗精力，過程可能會很麻煩，而且還不一定成功。
    好處：如果成功，可以收獲一把足夠強大且絕對忠誠的“刀”，未來可以替自己解決無數的麻煩。同時，眼前這個哭哭啼啼的麻煩場景也會消失，小女孩“看著不舒服”的麻煩也會被解決。
    結論：從長遠來看，【方案B】所能規避和解決的“未來麻煩”總量，似乎……要遠大於【方案A】所能規避的“當前麻煩”。
    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嗬……”
    想通了這一切，李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幾不可察的、淡淡的弧度。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緩緩走到雷恩麵前。
    “抬起頭來。”
    他用那慵懶的語氣說道。
    雷恩渾身一顫，猛地抬頭，用那雙充滿了血絲和祈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維。
    “你說的，我聽見了。”
    李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平淡如水：“你的命，你的靈魂，你的一切……我暫時先收下了。”
    雷恩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了！
    狂喜，如同山崩海嘯，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甚至感覺不到額頭上的劇痛！
    “但是，”李維話鋒一轉，給他那沸騰的心，澆上了一盆冷水，“我得事先聲明。”
    “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做。”
    “是成功，還是失敗，是讓她重新睜開眼睛，還是讓她在你麵前徹底化為塵埃……我不敢保證。”
    他那雙淡漠的眼眸，仿佛能看穿雷恩的靈魂。
    “即便如此，你也要賭嗎？”
    這番話，沒有讓雷恩產生哪怕一絲一毫的猶豫。
    失敗？
    化為塵埃？
    那又如何？！
    現在，莉莉已經死了！
    再壞的結果，還能比現在更壞嗎？！
    而李維大將願意出手，這本身，就是神明賜予的、萬分之一的希望！
    “我賭！！”
    雷恩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嘶吼。
    “無論任何結果！我都絕無怨言！我雷恩的命，從此刻起，就是您的了！大將！”
    “很好。”
    李維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他不再理會雷恩，而是將目光，完全集中在了雷恩懷中，那個已經沒有了絲毫生命氣息的小女孩身上。
    “那就……試試看吧。”
    他輕聲呢喃著，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