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繭:初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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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忘之原,一片被時間與神明同時拋棄的荒蕪。
    風,不再是九幽中那虛無縹緲的氣流碎片,而是帶著粗糲砂礫的實體,像無數把生鏽的鈍刀,狠狠刮擦著主角赤裸的皮膚。陽光,也非九幽深處那些扭曲怪誕的光斑,而是熾熱、霸道、毫無保留的金色洪流,從蒼穹傾瀉而下,灼燒著他的視網膜,刺得他眼淚直流。疼痛,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像被撕裂;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骨骼深處傳來的、令人牙酸的酸脹與劇痛。
    他蜷縮在冰冷堅硬的龜裂土地上,像一隻被剝去鱗甲、摔落在地的幼獸。這具名為“人”的軀殼,脆弱得讓他心驚膽戰。在九幽,他是翻雲覆雨的燭龍,一念可令星河倒轉,一息可吞噬混沌。可現在?他連支撐起這具身體的力氣都感到匱乏。
    “起來……”他嘶啞地命令自己,喉嚨裏卻隻冒出幾縷破碎的氣流。手臂顫抖著,試圖撐起身體,指尖剛觸及滾燙的地麵,一股鑽心的酸麻便猛地竄上臂膀,緊接著是難以抗拒的虛弱感。他重重地摔回塵埃,揚起一片嗆人的灰土。
    “呃……”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茫然地抬起頭,望向那片刺目的、無邊無際的藍色蒼穹。九幽的混沌與壓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遼闊到令人窒息的陌生。風聲嗚咽,卷過枯骨般嶙峋的岩石,發出鬼魅般的尖嘯。遠處,地平線被扭曲的熱浪蒸騰,模糊了天與地的界限,隻有一片死寂的、毫無生機的灰黃,鋪展到世界盡頭。
    我是誰?這是哪裏?混亂的思緒如同亂麻,在劇痛與陌生的感官衝擊下瘋狂攪動。燭龍……那個名字,像一道遙遠而模糊的烙印,在意識深處微弱地閃爍,卻無法拚湊出完整的意義。他隻記得無邊無際的黑暗,撕裂般的墜落,然後……就是這令人窒息的風、光、痛。
    他掙紮著,再次嚐試。每一次發力,都像在拉動千鈞巨石,肌肉撕裂般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汗水混合著塵土,在他蒼白的臉上衝出泥濘的溝壑。他像一隻初生的、笨拙的幼崽,在荒蕪的遺忘之原上,進行著最原始、最艱難的生存掙紮。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具脆弱軀殼的痛苦徹底壓垮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氣息”驟然刺入他的感知。那氣息充滿了原始的暴戾、貪婪的饑餓,以及……對他這具“新鮮”軀體的垂涎。
    他猛地抬頭,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本能的警惕。
    地平線上,數個黑點正以驚人的速度放大。它們並非奔跑,更像是在地麵低空掠過,卷起滾滾煙塵。隨著距離拉近,猙獰的輪廓逐漸清晰——那是幾隻形態各異的妖獸。為首的一隻,體型堪比犀牛,覆蓋著漆黑如墨、泛著金屬冷光的厚重甲殼,頭頂一根螺旋狀的獨角閃爍著幽藍的寒芒,每一次踏地,都讓龜裂的大地發出沉悶的呻吟。它身後,是幾隻形如巨狼、卻生有三隻血紅色眼珠的影狼,它們四肢細長,行動無聲,猩紅的舌頭貪婪地舔舐著鋒利的獠牙,三隻眼睛死死鎖定著祭壇上那個散發著“美味”氣息的獵物。更遠處,一隻形似禿鷲、卻長著蝙蝠翅膀的腐肉禿鷲盤旋著,發出令人牙酸的嘶鳴,如同等待盛宴的禿鷲。
    妖獸!混亂的記憶碎片中,這個詞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屬於九幽的、屬於燭龍的本能瞬間被點燃!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睥睨萬物的威壓與暴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蘇醒!
    “滾開!”他喉嚨裏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沙啞卻蘊含著無形的威勢。他猛地抬起手,試圖凝聚那曾經翻江倒海、焚天煮海的力量。意念所至,指尖似乎有微弱的、扭曲的光芒一閃而逝。
    然而,預想中毀天滅地的景象並未出現。
    那微弱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剛一出現便被遺忘之原粗糲的風徹底吹散。一股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虛弱感和撕裂感猛地反噬回來,讓他眼前一黑,喉頭一甜,一股腥氣湧上,又被他強行咽下。力量……他引以為傲的、足以令諸天神魔戰栗的力量,在這具凡俗軀殼中,在這片陌生的大地上,竟被無形的枷鎖死死禁錮,隻剩下微不足道的殘響。
    這微弱的反抗,卻如同投入滾油中的火星,徹底點燃了妖獸的凶性!
    “吼——!”獨角妖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幽藍的獨角光芒大盛,如同蓄滿能量的重炮,對準了主角!它身後的影狼們也同時發動,化作數道殘影,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不同方向撲殺而來!腐肉禿鷲更是興奮地尖叫著,俯衝而下,鋒利的爪子閃爍著寒光!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主角瞳孔驟縮。他能清晰地“看”到獨角妖獸蓄力時,空氣被壓縮扭曲的軌跡;能“聽”到影狼利爪撕裂空氣時發出的、高頻刺耳的摩擦聲;能“聞”到腐肉禿鷲身上散發出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屍臭與硫磺混合的惡臭。這具脆弱的身體,將死亡的威脅放大了千百倍!
    本能!純粹的、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翻滾,狼狽不堪地躲向一塊半人高的嶙峋岩石後方。
    “轟——!”
    幽藍的能量光束擦著他的身體邊緣轟擊在他剛才躺臥的位置!堅硬的岩石如同被巨錘砸中的朽木,瞬間炸開一個焦黑的大坑,碎石如同暴雨般四射飛濺!灼熱的氣浪和尖銳的碎片狠狠刮過主角的後背,留下火辣辣的劇痛和數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嗷嗚!”一隻影狼的利爪幾乎同時抓到了岩石邊緣,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碎石簌簌落下。另一隻影狼則從側麵撲來,血紅的眼睛死死鎖定主角的咽喉!
    主角的心髒狂跳如擂鼓,幾乎要衝破胸膛。他甚至能感受到影狼撲來時帶起的、帶著腥臭的勁風撲打在臉上。他猛地後仰,身體幾乎貼著地麵,影狼帶著腥風的利爪擦著他的鼻尖掠過!
    “噗嗤!”一聲利器入肉的悶響。
    主角身體猛地一僵,低頭看去,一支通體由某種不知名青色木材製成、箭鏃閃爍著冰冷寒光的箭矢,毫無征兆地、精準無比地穿透了那隻撲殺而至的影狼的顱骨!箭矢的餘勢未消,帶著影狼的屍體狠狠釘入了他身後的岩石之中,箭尾的青色翎羽兀自微微顫動,如同死神的嘲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撲殺的影狼動作一滯,另外兩隻影狼和腐肉禿鷲驚恐地發出嘶鳴,瞬間停頓在半空。那頭蓄勢待發的獨角妖獸也猛地抬起頭,幽藍的獨角光芒急速閃爍,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主角喘息著,胸腔劇烈起伏,背上和手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艱難地轉過頭,循著箭矢射來的方向望去。
    風沙彌漫的地平線上,一個身影正踏著飛揚的塵土,如同風中青竹,輕盈而堅定地走來。
    那是一個少女。
    她身著一襲質地細膩的青色長裙,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如同風中搖曳的青蓮。墨色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青玉簪鬆鬆挽起,幾縷發絲被風吹拂,貼在光潔的額角和線條柔美的下頜上。她的麵容清麗絕倫,如同初雪消融後最純淨的山泉,眼神卻明亮而銳利,如同蘊藏著星辰的寒潭,此刻正帶著一絲驚疑和警惕,掃視著場中的妖獸和地上的主角。
    她手中,一張造型古樸、弓身泛著溫潤青光的短弓正緩緩垂下,弓弦還在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嗡鳴。剛才那精準致命的一箭,正是出自她手。
    “吼!”獨角妖獸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激怒了。它放棄了主角,巨大的身軀猛地轉向少女,幽藍的獨角光芒再次暴漲,帶著毀滅性的氣息,對準了那個在它眼中如同螻蟻般渺小的身影!
    少女柳眉微蹙,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反而透出一股冷靜的果決。她身形未動,右手卻快如閃電,從腰間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這一次,箭矢上竟隱隱縈繞著一層淡淡的青色光暈,如同附著了一層薄紗。
    “咻——!”
    箭矢離弦,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瞬間撕裂了空間的阻隔。它並非直射妖獸的要害,而是以一種極其刁鑽的角度,擦著獨角妖獸揚起的、覆蓋著厚重甲殼的前蹄邊緣掠過!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布帛被撕裂的聲響響起。獨角妖獸那引以為傲的、堅硬如鐵的甲殼,竟被那支看似普通的青色箭矢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墨綠色的、散發著濃烈腥臭的血液瞬間噴湧而出!
    “嗷——!”獨角妖獸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嚎,劇痛讓它徹底瘋狂!它龐大的身軀瘋狂地扭動、衝撞,幽藍的獨角光芒紊亂地四射,將周圍的大地犁出一道道深溝,碎石泥土四處飛濺!
    少女並未戀戰。她看也未看那陷入狂暴的妖獸,目光瞬間鎖定了另外兩隻驚魂未定的影狼和那隻盤旋的腐肉禿鷲。她的動作快得隻剩下殘影,雙手翻飛間,又是兩支青光縈繞的箭矢離弦!
    “咻!咻!”
    箭矢如同長了眼睛,精準地分別洞穿了兩隻影狼的咽喉!它們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便撲倒在地,抽搐著迅速失去了生機。腐肉禿鷲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倉皇調轉方向,振翅高飛,瞬間消失在天際,隻留下一串恐懼的啼鳴。
    做完這一切,少女才終於將目光投向了主角。她快步走到岩石旁,看著主角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和狼狽不堪的樣子,明亮的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訝和……憐憫?
    “你……還好嗎?”她的聲音清脆如玉珠落盤,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查看主角背上的傷勢。
    主角警惕地後退了一下,身體因劇痛和虛弱而劇烈顫抖。他看著少女近在咫尺的臉,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裏沒有惡意,隻有純粹的擔憂。這陌生的、不帶任何算計的善意,讓他緊繃到極點的神經,竟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鬆動。
    “妖獸……”他沙啞地開口,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為什麽?”
    “它們是遺忘之原的‘清道夫’,”少女解釋道,語氣帶著一絲對這片荒原的厭惡,“專門獵殺一切闖入這片死地的活物。你……是迷路的旅人嗎?怎麽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裏?”她的目光掃過主角赤裸的上身和身上非人的傷口,眉頭微蹙,顯然對他孤身一人出現在此感到極度困惑。
    旅人?主角心中自嘲。他連自己是誰都模糊不清,更遑論什麽旅人。他隻是茫然地搖了搖頭,虛弱感再次襲來,眼前陣陣發黑。
    “你傷得很重,失血過多,必須馬上處理!”少女見他搖搖欲墜,當機立斷。她迅速從隨身的布包裏取出一個小瓷瓶和一卷幹淨的布條,動作麻利地開始為他處理背上最深的傷口。清涼的藥膏敷上傷口,帶來一陣刺痛,但很快便轉化為一種奇異的舒緩感,暫時壓製了部分劇痛。
    “我叫青鸞,”她一邊動作,一邊自我介紹,“是青鸞部族的。你撐著點,我帶你回部落。”她的聲音堅定而有力,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主角沒有力氣拒絕,也無力拒絕。在少女青鸞的攙扶下,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鑽心的疼痛。青鸞扶著他,步履卻異常穩健,帶著他一步步遠離那依舊在瘋狂咆哮、卻因傷重而行動遲緩的獨角妖獸,朝著遺忘之原的深處,一個未知的方向走去。
    風沙在身後呼嘯,獨角妖獸憤怒的咆哮漸漸被距離拉遠,最終消失在荒原的盡頭。主角的意識在劇痛、虛弱和少女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如同雨後青草般的氣息中,沉沉浮浮。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扭曲……
    就在他即將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那個聲音,那個在九幽深淵中無數次回響、如同宿命烙印的聲音,再次毫無征兆地在他靈魂最深處響起,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低語:
    “燭龍……你終於回來了……”
    ……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意識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海,被無數無形的觸手拉扯著,向下,向下。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啃噬、肆虐。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燒紅的炭塊,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模糊的感知中,似乎有光。不是遺忘之原那熾烈刺目的陽光,而是一種昏黃的、搖曳的、帶著暖意的火光。有聲音,不是風沙的呼嘯,也不是妖獸的咆哮,而是低沉的、節奏單調的吟唱,如同某種古老的咒語,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在耳邊反複回蕩。還有氣味……濃烈的、辛辣的草藥味,混合著一種陳舊的、類似腐朽木頭和血腥混合的氣息,鑽入鼻腔,讓他本就混亂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
    他努力想睜開沉重的眼皮,卻如同被千鈞巨石壓住,隻能徒勞地顫動睫毛。意識在清醒與混沌的邊緣掙紮,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血脈……不祥……邪祟……必須……淨化……”
    斷斷續續的詞語,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他混亂的意識。是那些吟唱聲中的片段。那聲音蒼老、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隱藏在深處的貪婪?
    “……青鸞……胡鬧……此乃……大忌……”
    另一個聲音,同樣蒼老,卻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嚴和刻板。
    “……他救過……不能……見死不救……”
    一個清脆而倔強的聲音,帶著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是青鸞!
    “……族規……天命……不容……褻瀆……”
    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冰冷的壓迫感。
    “……長老……再等等……他醒了……一定……能解釋……”
    青鸞的聲音帶著哀求。
    “……等不及了……邪祟……侵蝕……快了……儀式……必須……立刻……舉行……”
    貪婪的聲音變得急促,如同催命的鼓點。
    爭論聲越來越激烈,如同無數隻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攪得他頭痛欲裂。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濃烈的草藥和血腥味混合的氣息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喉嚨裏湧上一股濃重的鐵鏽味。
    “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終於衝破了他意識的枷鎖。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不是想象中的帳篷或屋舍,而是一個巨大、陰暗、充滿詭異氣息的空間。
    他正被牢牢地捆綁在一座由粗糙、黝黑、仿佛浸透了無數鮮血的巨石壘砌而成的祭壇中央。冰冷的石麵透過單薄的衣物傳來刺骨的寒意。粗糲的麻繩深深勒進他手腕和腳踝的皮肉,每一次微弱的掙紮都帶來火辣辣的疼痛。
    祭壇周圍,是無數張模糊而扭曲的麵孔。他們身著樣式古樸、以獸皮和粗麻織成的衣物,臉上塗抹著詭異而猙獰的油彩,眼神狂熱而空洞,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木偶。他們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隨著那低沉單調的吟唱聲,身體有節奏地搖晃著,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音節。
    祭壇前方,站著三個身影。
    居中的是一個須發皆白、身形枯槁如幹柴的老者,他穿著一件繡滿繁複、扭曲符號的深灰色長袍,手持一根頂端鑲嵌著暗紅色晶石的骨杖。他的眼神渾濁不堪,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貪婪和……恐懼?他正是大長老,此刻正用一種看待稀世珍寶又或是致命毒物的眼神,死死盯著祭壇上的主角。
    大長老左側,站著一個同樣白發蒼蒼、但身形挺拔、麵容刻板如岩石的老者。他身著深藍色長袍,神情肅穆,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深深的憂慮。他是部族的另一位長老,掌管著部族的律法和傳統。
    而在他們前麵,擋在祭壇與長老之間的,正是青鸞!她臉色蒼白如紙,原本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充滿了焦急、憤怒和無助。她看到主角醒來,眼中瞬間爆發出驚喜的光芒,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所取代。
    “你醒了!”她快步衝到祭壇邊緣,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別怕!他們……他們是在為你舉行‘淨魂祭’!是為了驅除你身上沾染的妖邪之氣!是為了救你!”
    淨魂祭?驅邪?救我?
    主角的目光掃過青鸞焦急的臉,掃過她身後那兩個眼神各異的長老,掃過周圍那些狂熱吟唱、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族人,最後,死死定格在大長老那雙渾濁、閃爍著貪婪與恐懼交織的詭異眼眸深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比遺忘之原的寒風更刺骨,比妖獸的利爪更致命!
    他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什麽救命的儀式!
    這祭壇上彌漫的、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腐朽氣息,絕非良善。那些狂熱吟唱的族人,臉上扭曲的油彩和空洞的眼神,更像是一種被操控的獻祭。大長老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貪婪,如同餓狼看到了肥羊,而那深藏的恐懼,則像是獵人麵對著不知是獵物還是猛獸時的忌憚。
    “驅邪?”主角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用我的命?用我的魂?”
    青鸞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連嘴唇都變得慘白。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麽,卻最終隻是無力地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掙紮。她顯然知道些什麽,卻又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束縛著,無法言說。
    “燭龍……你終於回來了……”那個聲音,那個在昏迷中響徹靈魂的聲音,再次在主角腦海中轟然炸響!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低語,而是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嘲弄!
    原來如此!不是歸來,是落入陷阱!不是救贖,是獻祭!
    一股源自九幽深淵的、被壓抑了太久的暴戾與憤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那股被禁錮在凡俗軀殼中的、屬於燭龍的無上威壓,如同決堤的洪流,再也無法遏製地衝刷而出!
    “嗡——!”
    以主角為中心,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氣場猛地擴散開來!祭壇上那些搖曳的火把,火焰瞬間被壓得低伏下去,發出“劈啪”的爆響,光線驟然黯淡!周圍那些狂熱吟唱的族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胸口,整齊劃一地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搖晃的身體猛地一頓,臉上的狂熱瞬間被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恐懼所取代!他們驚恐地看著祭壇中央那個原本虛弱不堪的“祭品”,仿佛看到了從地獄爬出的魔神!
    “嗯?!”大長老手中的骨杖猛地一顫,頂端的暗紅色晶石爆發出刺目的紅光!他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圓,臉上的貪婪被極度的驚駭所取代,失聲驚呼:“這……這氣息!不可能!他……他……”
    “太上長老!快!加強法陣!壓製他!”旁邊的律法長老也臉色劇變,厲聲喝道,同時雙手飛快結印,一道道淡藍色的光芒從他掌心射出,注入祭壇四周刻畫的、早已被主角血液浸染得愈發猩紅的詭異符文之中!
    祭壇四周,那些原本隻是微微發光的符文,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妖異的紅光!無數道血紅色的光線從符文中射出,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籠罩整個祭壇的猩紅光網,狠狠地朝著主角當頭罩下!光網所過之處,空氣發出“滋滋”的灼燒聲,仿佛要連空間都一同撕裂!
    “啊——!”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入主角的四肢百骸!這光網並非物理攻擊,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和本源!它貪婪地汲取著他體內殘存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瘋狂地想要將他徹底煉化、吞噬!
    “淨魂祭?好一個淨魂祭!”主角在劇痛中發出一聲淒厲而瘋狂的咆哮,那聲音已經完全不屬於人類,帶著龍吟般的震懾與憤怒!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祭壇前方那個臉色慘白、眼中閃爍著驚懼與一絲瘋狂的大長老!
    “你們……想用燭龍之血……來滋養你們這卑微的螻蟻?”
    “燭龍?!”大長老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一絲……終於確認的狂喜?“真的是你!預言……上古的預言應驗了!燭龍之血!長生不老!力量無疆!哈哈哈……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祭品!他是完美的祭品!”
    他的瘋狂如同瘟疫般蔓延。律法長老眼中也閃過一絲掙紮,但隨即被更深的貪婪和恐懼所覆蓋,他催動法印的手更加急切,淡藍色的光芒幾乎要燃燒起來!周圍的族人在長老的瘋狂和祭壇光網的威壓下,眼神再次變得狂熱而扭曲,他們發出更加高亢、更加扭曲的吟唱,如同催命的魔音,配合著祭壇法陣,瘋狂地汲取著主角的力量!
    “吼——!”
    主角在無盡的痛苦與憤怒中,發出了震徹整個空間的咆哮!那不再是人類的嘶吼,而是屬於遠古神獸的、足以令山河崩裂、日月無光的龍吟!
    “燭龍……睜目——!!!”
    隨著這聲石破天驚的咆哮,主角的雙眼猛地睜開!
    那不再是人類的眼眸!
    他的瞳孔深處,仿佛有億萬星辰在旋轉、生滅!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混沌初開、鴻蒙未判的恐怖威壓,如同沉寂了萬古的洪荒巨獸,終於睜開了它睥睨眾生的雙眼!
    “轟隆——!!!”
    以祭壇為中心,一股無形的、毀滅性的衝擊波猛地炸開!那籠罩著主角的猩紅光網,如同脆弱的玻璃,瞬間被這股力量撕成無數碎片!血紅色的光芒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驟然熄滅!祭壇四周那些瘋狂閃爍的符文,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抹去,瞬間黯淡無光!
    整個巨大的祭祀空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後猛地甩開!狂暴的氣浪如同海嘯般席卷而出!
    “噗!”
    “啊——!”
    “呃啊——!”
    首當其衝的大長老和律法長老,如同被高速行駛的戰車正麵撞中,口中鮮血狂噴,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後方堅硬的石壁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骨裂聲清晰可聞!他們手中的骨杖和法印脫手飛出,光芒徹底熄滅。
    周圍那些狂熱吟唱的族人,更是如同被狂風吹倒的麥稈,成片成片地被掀翻在地!他們臉上的油彩在氣浪中剝落,眼神中的狂熱瞬間被極致的恐懼所取代,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發出一片淒厲絕望的慘叫!
    整個空間,死寂!
    隻有祭壇中央,那個緩緩站起的身影。
    他身上的麻繩早已在衝擊波中化為齏粉。他赤裸著上身,傷口處流淌的血液不再是鮮紅,而是帶著一種暗金色的光澤,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他身上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密的、如同龍鱗般的金色紋路在緩緩流動、明滅不定,每一次明滅,都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壓。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同兩柄出鞘的絕世凶刃,掃過下方瞬間陷入死寂、如同被凍結的廣場,掃過那些臉上狂熱褪盡、隻剩下極致恐懼的族人,掃過臉色慘白如鬼、渾身顫抖的大長老,最後,死死釘在了祭壇後方、那隱藏在陰影中的太上長老身上!
    “淨魂祭?”主角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九幽地獄中擠出,“獻祭?”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那座依舊散發著不祥紅光、但法陣光芒已明顯黯淡下去的黑曜石祭壇。
    “現在,輪到你們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無形的、源自九幽深淵的恐怖吸力,以主角為中心轟然爆發!這一次,不再是祭壇汲取他,而是他,在汲取祭壇!汲取這片廣場!汲取這些螻蟻身上的一切生機與能量!
    “不——!”太上長老終於發出了驚恐到極點的尖叫,他感受到一股遠超他想象的恐怖力量正在蘇醒,那力量如同無底深淵,要將他連同他的一切野心和貪婪,徹底吞噬!他枯瘦的身體在陰影中劇烈扭曲,試圖催動最後的底牌。
    但已經晚了。
    主角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迷茫和痛苦徹底消失,隻剩下純粹的、屬於“燭龍”的冰冷與暴戾。他張開嘴,對著那座巨大的祭壇,對著下方無數驚恐的麵孔,對著整個青鸞部落,發出了一聲宣告著毀滅降臨的、響徹雲霄的龍吟:
    “燭龍睜目——!!!”
    龍吟聲中,遺忘之原上空,那輪被遺忘的、灰白色的太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光芒瞬間黯淡下去!整個天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隻有祭壇中央,那個緩緩展開雙翼、如同遠古魔神降臨的身影,在黑暗中散發著吞噬一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