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虛無王座:終極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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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沒有風。
    風是空氣的流動,而這裏,沒有空氣。
    燼、淩塵子、枯禪,以及最後的天界神將雷震,如同四粒被投入絕對黑暗的塵埃,懸浮在這片名為“虛無王座”的領域。腳下,不是土地,而是一幅正在被無形橡皮擦緩慢而殘忍地抹除的宇宙星圖。一顆蔚藍色的星球,曾擁有過蔚藍的海洋與蒼翠的大陸,此刻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像是被歲月衝刷了億萬年的壁畫,山川的輪廓變得模糊,海洋的藍調化為灰白,最終,連同它曾經承載過的所有悲歡離合,都化作一片虛無的留白。
    踏入“無”之境
    雷震神將身披的“紫金鎮天甲”,曾抵禦過魔君的萬鈞巨力,曾反射過妖皇的蝕骨妖光,此刻,那上麵流轉的符文卻像風中殘燭,明滅不定。他那張總是寫滿剛毅與榮耀的臉龐,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近乎孩童般的茫然。他張了張嘴,似乎想用一聲震徹天地的戰吼來驅散這深入骨髓的寒意,來證明自己依然“存在”。
    “天佑三界!吾等必將……”
    他的聲音,隻在這片死寂中鋪陳了半個節拍。
    沒有衝擊波,沒有能量撕裂,沒有任何可以被觀測到的物理現象。
    雷震神將的右腳戰靴,連同那覆蓋其上的龍鱗浮雕,毫無征兆地“透明化”了。那不是消失,而是一種更本質的剝離,仿佛“雷震神將的右腳戰靴”這個概念,從現實的源代碼中被精準地刪除了。
    這股“刪除”的趨勢,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優雅而冷酷的姿態向上蔓延。脛甲、膝鎧、大腿甲……金色的光輝如同被稀釋的墨跡,迅速淡去。雷震眼中的錯愕凝固了,他甚至來不及感受痛苦,因為“痛苦”這個概念本身,也正在從他的感知中被一同抽離。
    他的身軀,從下至上,化作一抹正在消散的幻影。最後,隻剩下那張寫滿不甘的臉,和那隻高舉著、卻再也無法揮下的雷電長槍。
    然後,那張臉,也消失了。
    燼的瞳孔驟縮成針尖。他不是沒見過死亡,他見過屍山血海,見過神魂俱滅,但他從未見過如此……幹淨的“不存在”。雷震神將不是死了,他像是被從時間長河裏連根拔起,連同他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都一並抹去。
    “噗!”
    一旁的道家劍仙淩塵子猛地噴出一口本命劍氣,那道凝練到極致的青色光華,如同一頭憤怒的蛟龍,咆哮著衝向前方,試圖撕開這片令人窒息的“無”。然而,劍龍前進了不足三尺,就像撞上了一麵看不見的、由“絕對靜止”構成的牆壁。沒有巨響,沒有反彈,那足以開山斷嶽的劍氣,就這麽憑空消散了,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抹去的灰塵。
    淩塵子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一生修道,禦劍乘風,堅信“有”的力量,堅信“道”的真實。可在此地,他的“道”,他的“有”,脆弱得像一張薄紙。
    “阿彌陀佛……”
    佛門高僧枯禪雙手合十,低聲誦念著往生咒。他周身泛起的金色佛光,那是他苦修千年,凝聚的“不動明王”法相,是“存在”與“慈悲”的象征。但此刻,這佛光卻像是被投入了無垠的黑夜,光芒的邊緣被迅速侵蝕、同化,亮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減。他感覺自己的佛心正在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所汙染,那不是四大皆空的“空”,而是一切意義都被剝奪的、真正的“空”。
    絕望,像是一種高濃度的毒素,通過神魂的每一次呼吸,滲透進他們每一個人的意誌深處。
    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燭龍之力,那股曾讓他敢於逆天而行、敢於撕碎舊天道秩序的狂暴力量,此刻正變得前所未有的“溫順”。不是被壓製,而是被“中和”。就像一滴滾油被滴入了一片絕對零度的海洋,所有的熱量與激情,都在瞬間被平衡、被消解。
    他曾經以為,撕碎了天道,他就站在了力量的頂點,就能為三界爭得一個自由呼吸的未來。他現在才明白,自己是何其天真。他撕碎的,不過是宇宙這棟宏偉建築的一扇窗,他以為看到了外麵的風景,卻沒發現,整棟建築,都漂浮在一片正在緩慢坍縮的、名為“虛無”的虛空之海中。
    他們,不是征服者,隻是提前發現了沉船真相的乘客。
    宇宙的墓誌銘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了。
    它不來自任何方向,不通過任何介質,它直接在每個人的靈魂最深處,如同一個被喚醒的古老烙印,清晰地浮現。
    你們,看到了嗎?
    燼的眼前,整個虛無王座的景象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壯麗到令人窒息的星海。他仿佛擁有了上帝的視角,正以一種超越光速的方式,穿梭在宇宙的生滅之間。
    看,一顆恒星的誕生。
    他的意識被拉向一團巨大的、色彩斑斕的星雲。他看到無數的塵埃與氣體,在萬有引力的溫柔召喚下,開始匯聚、旋轉、收縮。核心的溫度與壓力在億萬年的時光中不斷攀升,直到一個臨界點。轟!一聲無聲的巨響,第一縷光,刺破了永恒的黑暗。一顆年輕的、熾熱的恒星,就此誕生。它燃燒著,將光與熱灑向四周,點亮了周圍沉寂了億萬年的世界。
    一個文明的興起。
    他的視角再次切換,投向了這顆恒星第三顆行星。他看到原始的海洋中,第一個單細胞生命在閃電的催化下誕生。他看到它演化、分裂,從海洋爬上貧瘠的陸地,從茹毛飲血的野獸,學會使用工具,建立部落,築起城邦。他看到他們的文字、藝術、哲學,看到他們為了理想而戰,為了愛情而歌。他們的文明,如同他們頭頂的太陽一樣,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一對戀人的相遇。
    燼的視線被拉近,他看到了那個文明裏的一座巨大圖書館。一個有著亞麻色頭發的男孩,正踮著腳,試圖去夠書架最高層的一本古老詩集。另一隻纖細的手,先他一步,輕輕取下了那本書。他轉過頭,看到了一個有著湖水般眼眸的女孩。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在她身上灑下斑斕的光點,她的微笑,比他讀過的任何一首詩,都更加動人。
    燼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攥住。他想起了青鸞。想起了初見時,她站在桃花樹下,一身青衣,眼神清冷如月,卻在他靠近時,耳根微微泛紅。想起了她在他懷裏,像一隻慵懶的貓,滿足地蹭著他的胸膛。
    那些甜蜜的、刻骨銘心的記憶,在此刻,是他對抗這片死寂的最後堡壘。
    然而,虛無的“旁白”,冰冷地繼續著。
    看,它的衰亡。
    那顆燃燒了百億年的恒星,它的燃料終於耗盡。巨大的引力使其核心坍縮,再坍縮,最終,在一瞬間,爆發成一場橫掃整個星係的、絢爛而悲壯的超新星。那顆孕育了無數生命的藍色行星,那個輝煌的文明,那對戀人的誓言,連同他們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在這場宇宙級的煙火中,被徹底氣化、分解。
    歸於……我。
    超新星的殘骸,那片不斷膨脹的星雲,最終被周圍更深邃的黑暗緩緩吞噬、同化。那裏,又恢複了亙古的死寂。仿佛那顆恒星,那個文明,那對戀人,都隻是一場短暫的、毫無意義的夢。
    燼的腦海中,無數個畫麵在同時閃現,像是一場被快進了億萬倍的、無聲的電影。
    他看到一個修仙者,在凡人眼中已是壽與天齊,他苦修十萬年,曆經九死一生,終於渡劫飛升,在成為真神的那一刻,卻被一道從天外降下的、無法理解的灰色光芒,連同他的神國,一同抹去。
    他看到一個橫跨數千個星河的龐大帝國,他們的艦隊遮天蔽日,他們的科技神乎其技,卻在一場無法預知的“空間坍縮”中,連同他們所有的曆史與榮耀,被壓縮成一個無限小的奇點,然後消失。
    他看到凡人界一對最普通的夫妻,他們相濡以沫,將孩子撫養長大,看著他們成家立業。在他們白發蒼蒼,以為可以安享晚年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帶走了他們所有的孩子。老婦在絕望中死去,老翁則在冰冷的墓碑前,坐成了一尊石像,最終在風沙中,化為塵埃。
    輝煌、悲壯、甜蜜、殘酷……所有的一切,無論過程如何波瀾壯闊,無論情感如何真摯熱烈,結局都隻有一個——被這片永恒的、絕對的虛無所吞噬。
    這就是“必然”。
    虛無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像是在陳述一個不證自明的公理。
    你們的抵抗,你們的掙紮,你們所謂的愛與希望……不過是這宏大墓誌銘上,一閃而過的、毫無意義的墨跡。
    你,燼。你撕碎了天道,你以為你改變了什麽?
    燼的眼前,出現了他自己的幻象,一個由虛無為他編織的“未來”。
    他看到自己集齊了所有的力量,甚至超越了初代昊天。他站在虛無王座前,與那片黑暗展開了決戰。他燃燒了自己的神魂,引爆了體內的燭龍本源,打出了他此生最強的一擊。那是一束金色的、蘊含著“創造”與“生命”法則的光,它撕裂了黑暗,照亮了整個宇宙,仿佛要將黎明重新帶回。
    然後呢?
    光,在前行了億萬光年後,勢頭漸緩,最終,在虛無王座的中心,像一顆燃盡的蠟燭,悄然熄滅。
    他自己的身體,也開始像雷震神將一樣,從指尖開始,被“擦除”。他看到了青鸞,她不顧一切地衝向他,想要抓住他,但她的手,卻直接穿過了他正在消散的身體。她那雙翠綠的眼眸中,倒映著他最後的身影,那裏麵充滿了無盡的悲傷與絕望。
    然後,她也消失了。
    你的結局,早已注定。
    你守護的一切,最終都將歸於我。
    放棄吧。
    絕望,才是唯一的真實。
    悖論之光
    “不……不!!!”
    燼發出一聲嘶吼,那聲音卻像是被棉花包裹,無法傳出一寸。他的神魂劇烈顫抖,仿佛要被這終極的真理撕成碎片。
    他的力量,在失控。
    燭龍之力在他體內瘋狂衝撞,金色的龍影在經脈中咆哮,卻像是被困在了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裏,每一次衝擊,都被那無形的“無”輕易地“中和”,消弭於無形。
    他的意誌,正在被瓦解。
    是啊,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一切終將歸於虛無,那現在的奮鬥,又算什麽?如果愛與希望的終點是遺忘,那它們的價值又在哪裏?
    他感覺自己正在下沉,墜入一個沒有底的、名為“絕望”的深淵。他的意識,像一盞即將熄滅的油燈,火苗在最後的掙紮中,變得越來越微弱。
    就在這火焰即將徹底熄滅的瞬間——
    “蠢徒!!!”
    一聲雷霆般的怒吼,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罰,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與憤怒,在他漆黑的識海中,轟然炸響!
    一道刺目到極致的金光,撕裂了無邊的黑暗。
    那光芒中,浮現出一個威嚴而熟悉的虛影。他身形挺拔如鬆,麵容剛毅如刀,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嚴厲,正是燼記憶中那個總愛板著臉,卻總在關鍵時刻為他遮風擋雨的師尊。
    “連區區絕望都戰勝不了,你學我何用?!”師尊的虛影指著燼的鼻子,破口大罵,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燒紅的鐵錘,狠狠砸在燼即將崩潰的神魂上,“你忘了你是怎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嗎?你忘了你立下的誓言嗎?”
    “你的道,是撕碎天道!是逆天而行!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天道讓你死,你就要撕碎它!命運讓你絕望,你就要把命運也給撕了!”
    “現在,區區一個‘虛無’,就讓你趴下裝死了嗎?你這條臭龍!我師尊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師尊的怒吼,帶著一股寧折不彎的、霸道到極點的“意誌”,是純粹的“秩序”與“存在”的宣言!它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烙進了燼的靈魂深處,強行將他從下沉的深淵中,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燼渙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起一絲焦距。
    他想起了師尊教他第一招劍法時說的話:“劍,不是用來揮舞的,是用來‘斬’的。斬斷規則,斬斷宿命,斬斷一切讓你不爽的東西!”
    他想起了自己撕碎天道時,師尊那殘念中蘊含的欣慰與驕傲。
    然而,僅僅是師尊的力量,還不足以對抗虛無。
    因為虛無的“無”,同樣能“中和”這種純粹的“有”。
    就在這時,另一股力量,在燼的體內,被那極致的絕望與師尊的怒吼,共同喚醒了。
    那是一抹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翠綠。
    青鸞留給他的,歸墟之種。
    它沒有師尊那般霸道,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它隻是靜靜地釋放著一股溫柔而堅韌的力量,像春雨潤物,無聲地滋養著燼那被絕望灼傷的神魂。
    它代表著“終結”,也代表著“新生”。
    它沒有告訴燼要去戰鬥,去反抗。它隻是在他的靈魂深處,低語著一種更古老的真理。
    它讓他看到了一片落葉,在秋風中飄零,回歸大地,化為養分,在來年的春天,催生出新的嫩芽。
    它讓他看到了一顆流星,在夜空中劃過,燃燒自己,最終隕落,但它的碎片,卻可能成為另一顆行星的種子。
    它告訴燼: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終。終結,並非可怕的事情,它是循環的一部分,是為了下一次的新生。
    師尊的道果殘片,是“有”的極致,是“存在”的意誌。
    青鸞的歸墟之種,是“無”的盡頭,是“新生”的萌芽。
    一剛一柔。
    一創一滅。
    一“有”一“無”。
    這兩股本該是宇宙間最根本的對立、水火不容的力量,在燼的體內,因為那終極的絕望,被強行擠壓在了一起。
    奇跡,發生了。
    金色的“秩序”之力,與翠綠的“歸墟”之力,沒有相互湮滅,反而形成了一個完美的、自我循環的悖論。
    師尊的意誌說:“你必須存在!”
    歸墟之種說:“終將歸於虛無。”
    燼的存在,既是“有”,又是“無”。
    他的狀態,既是“生”,又是“死”。
    這是一個連“道”都無法解釋的狀態。
    虛無的本體,那片亙古不變的“意識”,第一次,遇到了無法處理的數據。
    它的“無”,無法定義這個“既有又無”的東西。
    它的“必然”,無法計算這個“悖論”的結局。
    絕對領域與血色微笑
    “嗡——”
    以燼為中心,一個半徑三米的完美球形空間,驟然展開!
    這個領域之內,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光,回來了。雖然微弱,但足以照亮彼此的臉龐。
    聲音,回來了。他能聽到淩塵子和枯禪倒吸冷氣的聲音。
    空氣,回來了。雖然稀薄,但那熟悉的、帶著塵埃味道的氣體,重新充滿了他的肺部。
    甚至,燼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也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他站在這個小小的、絕對安全的領域中心,領域之外,是那片仍在瘋狂抹除一切的、永恒的虛無。
    兩者交界處,像是兩種互不相溶的液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的靜止。虛無的侵蝕,第一次,被擋在了外麵。
    “這……這是什麽?”淩塵子目瞪口呆,他發現自己領域邊緣的“稀釋”感,徹底消失了。他試探著伸出手,穿過那無形的邊界,手臂立刻傳來了那種被“抹除”的恐怖感覺,但隻要縮回領域內,便安然無恙。
    枯禪高僧的佛光,也重新穩定下來,他看著燼,眼中充滿了震撼與不解。他讀遍佛經,從未見過如此違背“常理”的力量。
    虛無本體那亙古不變的“意識”中,第一次,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那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
    更像是一個自以為掌握了宇宙所有公理的數學家,突然發現了一個無法被證明、也無法被證偽的“悖論”。
    它的“無”,遇到了一個它無法“歸零”的“存在”。
    ……異常……
    一個冰冷的詞匯,在虛無的意識中形成。這是它自誕生以來,第一次對一個“存在”進行定義,盡管這個定義是如此的模糊。
    領域之內,燼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中,再也沒有了絲毫的絕望與迷茫。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燃燒的、瘋狂的、近乎於毀滅的覺悟。
    他看透了。
    看透了虛無的本質,也看透了自己唯一的路。
    不是用更強的力量去對抗,而是用更根本的“悖論”去“汙染”它。
    他盯著領域之外那片無盡的、純粹的“無”,仿佛在凝視著一個宿命的敵人。
    然後,他笑了。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鮮紅的血色,從他幹裂的嘴唇中滲出,在那張蒼白而堅毅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瘋狂而妖異的弧度。
    “原來如此……”
    “你,也不是無敵的。”
    “遊戲,現在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