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繭之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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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阮的指尖冰涼,緊緊攥著洗得發白的衣角,骨節嶙峋。石桌上濺落的水漬慢慢暈開,像她此刻混亂的心湖。
    跟她走?
    去那高門深院,侯府貴地?
    她下意識地環視這方陋院,牆角曬著的草藥是她全部的家當,屋裏箱籠底層那幾卷母親的手劄是她唯一的倚仗。
    去了侯府,她就是寄人籬下,是仰人鼻息的醫女,和那些被呼來喝去的下人有什麽分別?
    這裏破敗,卻自由。沒有規矩束縛,沒有目光審視,隻有她與草木為伴,與銀針為友。
    “小姐厚意,阿阮心領。”她終於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幹澀,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
    “隻是阿阮一介布衣,醫術粗淺,性情孤拐,恐難適應府上規矩,平白給小姐添麻煩。”
    她垂著眼,不敢看林焦焦。心底那份因母親遺言和對方洞悉一切而產生的驚濤駭浪,漸漸被長久以來根植於心的自卑和戒備壓下。
    她是女子,行醫本就被視為不務正業,甚至被詬病為巫婆。
    家族排擠,世人輕視,她早已習慣。
    這突如其來的看重,像一道強光,照進她幽暗的世界,卻也讓她無所適從,甚至懷疑背後是否藏著更深的算計
    是憐憫?是利用?還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試探?
    她根本不敢賭,她不是賭徒,她隻是一個小小的醫女,這些個貴人眼裏怎會管她們死活呢…
    林焦焦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和那緊緊抿住、透出倔強弧度的唇線,心中了然。
    阿阮的拒絕,並非不願,而是不敢。
    “麻煩?”林焦焦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裏沒有嘲諷,隻有一種看透世情的淡然
    “阿阮姑娘,你以為侯府是什麽龍潭虎穴?
    還是覺得,我林焦焦連庇護一個自己想用的醫女,都做不到?”
    她站起身,走到那晾曬的草藥旁,隨手拿起一片三七,指尖摩挲著粗糙的斷麵。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我錦繡閣,我的規矩隻有一條憑本事說話。”她側過頭,目光清亮地看著阿阮
    “你的本事,不在阿諛奉承,不在察言觀色,而在這雙手,在這些草藥,在金針古法裏。這就夠了。”
    阿阮猛地抬頭,撞進林焦焦毫無雜質的眼眸裏。
    那裏麵沒有施舍,沒有憐憫,隻有純粹的欣賞的信任。
    “至於醫術粗淺?”林焦焦眉梢微挑,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傲然
    “能掌握金針渡穴這等瀕臨失傳古法的人,若也算粗淺,那太醫院裏那些隻會開平安方的禦醫,又算什麽?廢物嗎?相信你自己”
    這話如同驚雷,炸得阿阮耳膜嗡嗡作響
    太醫院,廢物?
    她……她怎麽敢這麽說。可……可這話,卻又如此精準地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不甘和驕傲
    是啊,她苦研古法,自認醫術不輸男子,為何要因世人的偏見而自輕自賤?
    女子為何不如男,我、我也想…
    “我……”阿阮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
    “阿阮姑娘,”林焦焦走近一步,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更強的穿透力“你甘心嗎?”
    甘心守著這方陋院,看著庸醫當道,讓自己的才華、母親的心血,最終埋沒於塵土,被那等鼠目寸光之輩欺辱至死嗎?
    最後幾個字,林焦焦沒有說出口,但那眼神,那語氣,卻比任何言語都更具衝擊力。
    阿阮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不甘心!她如何能甘心!
    母親臨終前期盼的眼神,自己無數個挑燈夜讀、苦苦鑽研的日夜,被叔父辱罵女子學醫傷風敗俗的屈辱
    一幕幕在眼前飛掠
    林焦焦看著她眼中劇烈掙紮的光芒,知道隻差最後一把火。
    她不再勸說,隻是平靜地陳述:“跟我走,錦繡閣有獨立的藥廬,所有藥材隨你取用。
    你想鑽研古法,我便為你搜羅天下醫書。
    你想治病救人,隻要不違律法,不傷天害理,我為你撐腰。”
    “你若擔心身份,我便對外宣稱,你是我重金禮聘的女先生,授我醫術。
    無人敢輕看你分毫。”
    “選擇權,在你。”
    說完,林焦焦不再看她,轉身對旁邊侍立的小蝶淡淡吩咐:
    “去幫阿阮姑娘收拾行李。
    若姑娘不願,我們即刻便走,不必強求。”
    小蝶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動作,隻是看著阿阮。
    院內陷入了徹底的寂靜,隻有風吹過草藥的細微沙沙聲。
    阿阮站在原地,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內心天人交戰。
    跟她走嗎?踏入那未知的繁華與險惡?
    留下嗎?繼續這看不到希望的清貧與欺淩?
    母親的話再次回響——“當以性命相報”,還有那枚……鳳翎印記。
    她緩緩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因為長期處理藥材而略顯粗糙的指尖。
    這雙手,本該是用來握針救人的,而不是在泥濘裏掙紮求存。
    終於,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抬起頭,看向那個背對著她、身影在日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又無比挺拔的少女。
    清冷的眸子裏,掙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她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我隨小姐去。”
    林焦焦背影微微一滯,隨即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什麽驚喜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這個結果。
    她隻是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好。”
    阿阮看著她,補充道,帶著她獨有的執拗:
    “小姐以客卿之禮相待,阿阮感激。但阿阮不能白受恩惠。
    請允我簽訂身契,以醫術報償,直至還清小姐今日相助之情與日後供給之資。”
    她不想要施舍,她要堂堂正正地站著。
    林焦焦看著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堅持,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帶著一絲真實的暖意。
    “隨你。”
    她應得幹脆。
    阿阮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終於微微鬆弛下來。
    她轉身,沉默地走進屋內,開始收拾她那少得可憐的行李。
    小蝶連忙跟進去幫忙。
    林焦焦站在院中,看著阿阮清瘦卻挺直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她知道,阿阮此刻的跟隨,更多是源於母親遺言的指引、對現狀的不甘以及對那枚印記背後神秘淵源的好奇。
    真正的歸心,還需時日。
    但,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