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球會前兩日，京城最大的茶樓一品香內，人聲鼎沸。
    二樓雅間，永嘉郡主斜倚在軟枕上，捏著一塊豌豆黃，目光卻時不時瞟向樓下。
    她今日約了林焦焦出來喝茶，美其名曰提前熟悉馬球會規矩，實則是對這位能寫出那般詩句的永昌侯嫡女充滿了好奇。
    林焦焦端坐在她對麵，依舊是那副沉靜模樣，小口啜著清茶。
    她今日穿了件湖藍色的襦裙，發間簪著陸昭烈送的那支紅珊瑚簪子，素淨中平添一抹亮色。
    “焦妹妹，你別拘著，”永嘉郡主放下點心，拍了拍手
    “本郡主又不吃人，那日詩會上你可是膽色過人，怎麽現在倒像個悶葫蘆了？”
    林焦焦放下茶盞，微微一笑：“郡主說笑了，那日是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平日裡，焦焦還是喜歡清靜些。”
    “清靜有什麽好？”永嘉郡主不以為然
    “人生在世，就該活得痛快！像你這樣有才情的，更不該埋沒了。”她湊近些，壓低聲音
    “我跟你說，馬球會上好玩的可多了，不光打球，還有投壺、雙陸，各府公子小姐都會來，熱鬧得很，那俊俏公子可有趣
    哎，到時候你跟緊我，保管沒人敢欺負你！”
    林焦焦心中微暖，正要道謝，雅間的門簾被輕輕掀開一條縫，小蝶探進頭來，臉色有些古怪，低聲道：
    “小姐，郡主，樓下鎮北侯世子和江首輔好像在下麵。”
    永嘉郡主眼睛一亮：“陸昭烈那小子回來了？還有江首輔？”她立刻來了精神，拉著林焦焦就起身
    “走，下去瞧瞧！碰上他們可不容易！”
    林焦廉心頭一跳。
    陸昭烈也就罷了，阿兄他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喧鬧之地？
    被永嘉郡主半拉半拽地帶到二樓的欄杆旁，向下望去。
    隻見大堂靠窗的一處清靜位置，果然坐著兩人。
    陸昭烈換下了那夜翻牆的勁裝，穿著一身寶藍色錦袍，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麽，聲音洪亮，引得周圍幾桌客人頻頻側目。
    而他對麵，坐著的正是江潯。
    江潯依舊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筆挺，與周遭的喧鬧格格不入。
    他並未看口若懸河的陸昭烈，隻垂眸看著手中的茶杯，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側臉線條冷硬，仿佛自成一方世界，將所有的嘈雜都隔絕在外。
    “江大人，陸世子。”永嘉郡主可不管那麽多，揚聲打了個招呼，便拉著林焦焦走下樓梯。
    陸昭烈聞聲抬頭，看到林焦焦，眼睛瞬間亮了，立刻站起身，笑容燦爛地迎了過來：
    “郡主！嬌……林小姐！”他差點又脫口而出嬌嬌，幸好及時刹住，耳根卻悄悄紅了。
    江潯也緩緩抬起頭，目光掠過永嘉郡主，最終落在林焦焦身上。
    那目光沉靜如水，看不出什麽情緒，卻讓林焦焦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她規規矩矩地斂衽行禮：“江大人，陸世子。”
    “不必多禮。”江潯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永嘉郡主大剌剌地坐下，笑道：“真是巧了，竟在這裏遇上二位。
    江大人今日怎麽有雅興來這茶樓？”
    江潯放下茶杯，語氣依舊淡漠：“路過，歇腳。”
    陸昭烈卻是個閑不住的，湊到林焦焦身邊，關切地問：
    “林小姐，你也是來喝茶？這家的龍井不錯，還有他們新出的桂花糕，甜而不膩，你肯定喜歡！”他一副熟稔的口吻，恨不得把店裏所有好吃的都推薦一遍。
    林焦焦被他這熱情弄得有些無奈，隻得微微頷首：“多謝陸世子。”
    江潯的目光在陸昭烈殷切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淡淡掃過林焦焦發間那抹刺眼的珊瑚紅，眸色似乎深了些許，但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陸世子與林小姐似乎很熟？”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讓熱鬧的氣氛微微一滯。
    陸昭烈一愣，隨即挺起胸膛，帶著點少年人的得意：“我與嬌……林小姐自幼相識！”
    “哦？”江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語氣聽不出什麽意味
    “倒是未曾聽林小姐提起過。”
    林焦焦心頭一緊。
    她垂眸，語氣平穩地回道：“兒時玩伴，些許小事，不敢勞煩阿兄掛心。”
    陸昭烈卻有些不高興了，他覺得江潯這話像是在質疑他和林焦焦的關係，忍不住反駁道：
    “江大人日理萬機，自然不知道這些。我和林小姐的情分，可不是小事”
    永嘉郡主看著這暗流湧動的場麵，眼裏閃過一絲興味，打著圓場道：
    “好了好了，既是熟人，那就一起坐坐？陸昭烈，你去讓夥計再上幾碟點心來！”
    陸昭烈巴不得多和林焦焦待一會兒，立刻應聲去了。
    雅座間的氣氛卻並未因他的離開而緩和。
    江潯不再說話，隻靜靜品茶，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氣。
    林焦焦也垂眸不語，心中警惕。
    永嘉郡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隻覺得有趣。
    很快，陸昭烈端著幾碟精致的點心回來了，殷勤地放到林焦焦麵前：“林小姐，你嚐嚐這個，這個……”
    他話未說完，茶樓門口忽然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隻見幾個穿著宮中內侍服飾的人走了進來，為首一人麵白無須，笑容可掬，目光在堂內掃視一圈，最終定格在江潯他們這一桌，快步走了過來。
    “哎喲，江大人，陸小將軍，永嘉郡主，可真讓咱家好找！”那內侍聲音尖細，笑著行禮
    “陛下有口諭，宣江大人和陸小將軍即刻入宮議事。”
    陸昭烈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不滿地嘀咕：“這……這才剛出來……”
    江潯卻已站起身，神色不變，對著永嘉郡主和林焦焦微微頷首：
    “郡主，林小姐，告辭。”
    目光掠過林焦焦時，似乎在她發間的珊瑚簪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轉身，與那內侍一同離去，玄色的衣擺劃過一道利落的弧度。
    陸昭烈縱然不情願，也隻能對著林焦焦匆匆說了句“馬球會見”，便快步跟了上去。
    熱鬧的雅座，瞬間隻剩下永嘉郡主和林焦焦兩人，以及滿桌未動的點心。
    永嘉郡主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真是掃興。”她轉過頭，卻發現林焦焦正望著江潯離開的方向，神色有些怔忡。
    “焦妹妹？”永嘉郡主喚了她一聲。
    林焦焦回過神，掩飾性地端起茶杯：“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