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畫舫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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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焦焦隻覺得呼吸一滯,方才被郡主打趣時泛起的紅暈尚未完全褪去,此刻更是“唰”地一下從臉頰蔓延至耳根,連脖頸都染上了一層薄粉。
    她下意識地想避開那道目光,身體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月洞門下那抹玄色身影,如同靜默的深淵,將周遭所有的光與聲都吸納殆盡。
    他不是入宮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永嘉郡主已笑著揚聲招呼:“江大人?真是巧啊!宮裏頭的事這麽快就辦完了?”
    江潯緩步走近,玄色衣擺拂過青石小徑,未染塵埃。
    他的目光在林焦焦微紅的耳尖和緊握著茶杯、指節發白的手上掠過,最終才轉向永嘉郡主,微微頷首:“郡主。”
    他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陛下問完話,便讓臣等出來了。”
    可他的視線,卻在不經意間再次掃過林焦焦,落在她發間那支紅珊瑚簪上。
    那目光停留的時間極短,短到讓人以為是錯覺。
    “路過此地,想起苑主收藏的一本前朝棋譜,特來借閱。”
    永嘉郡主笑得像隻偷腥的貓:“原來如此。江大人好雅興。”她眼珠一轉,忽然站起身來
    “哎呀,本郡主忽然想起府裏還有些事,得先走一步。
    焦焦妹妹,你就替本郡主再坐會兒,順便陪江大人說說話?”
    這話說得十分突兀,林焦焦猛地抬頭,眼中帶著錯愕與無聲的抗議。
    讓她單獨和江潯待在一起?
    永嘉郡主卻不管這些,隻對江潯促狹地眨眨眼:“江大人,我這妹妹臉皮薄,你可多擔待。”說完,竟真就帶著侍女施施然離去。
    水榭內頓時隻剩下他們二人。
    林焦焦垂著眼,能感覺到江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起身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阿兄。”
    江潯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下,自己執壺斟了杯茶,動作優雅從容。
    “坐。”
    一個字,卻讓林焦焦的心猛地一跳。她依言坐下,卻隻坐了半邊椅子,脊背挺得筆直。
    “郡主活潑,帶你來此散心?”江潯抿了口茶,目光落在水榭外那片竹林上,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是。”
    “此處景致尚可,確比茶樓清淨。”江潯淡淡道,“方才見李翰林家的公子亦在此處,倒是巧。”
    林焦焦指尖微微蜷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偶遇罷了,並未交談。”
    “嗯。”江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放下茶杯,目光轉而落在她臉上,“陸世子送的簪子,很別致。”
    她垂下眼簾,避開他的目光:“邊塞小物,不值什麽。”
    “禮輕情意重。”江潯的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卻像一塊石子投入林焦焦心湖,“陸世子性情率真,赤子之心,倒也難得。”
    林焦焦摸不準他這話是褒是貶,隻能含糊應道:“陸世子……確實待人真誠。”
    水榭內再次陷入沉默。隻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彼此間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這沉默壓得林焦焦幾乎喘不過氣。她正想找個借口告辭,卻聽江潯又道:
    “過兩日的馬球會,郡主邀了你?”
    “是。”
    “馬球場並非詩會,人多馬雜,須得仔細。”他語氣依舊平淡,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永昌侯府如今在京中,頗受矚目。”
    林焦焦心中微動,抬起眼看向江潯。他側著臉,望著窗外的流水,側臉線條冷硬,看不出絲毫情緒。
    “焦焦明白,定會謹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錯,累及家門。”
    江潯收回目光,看向她,那雙深邃的眸子裏仿佛蘊藏著旋渦。
    “有時,並非你不去招惹,麻煩便不會上門。”他意有所指,“護好自己,才是根本。”
    林焦焦心頭劇震,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隻恭順道:“謝阿兄提點。”
    江潯看著她這副恭敬又疏離的模樣,眸色微沉,不再多言,起身道:“棋譜已借到,不便久留。你……也早些回府。”
    “是,恭送阿兄。”
    直到那玄色身影消失在竹影深處,林焦焦才緩緩坐回椅子上,手心竟已沁出一層薄汗。
    小蝶和阿阮見江潯離開,這才敢從遠處走過來。
    “小姐?”小蝶擔憂地喚了一聲。
    林焦焦回過神,搖了搖頭:“我沒事。”她抬手,輕輕碰了碰發間的珊瑚簪,冰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心緒稍稍平複。
    可那抹玄色身影,卻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江潯時的情景。
    那時她剛被永昌侯府認回,她,不過是半路認回來的女兒,因為嫡母無法生育被收養的孩子,站在堂前手足無措
    而他隨著老侯爺從外麵進來,一身玄衣,神情冷峻。
    老侯爺笑著介紹:“焦丫頭,這是隔壁你江家哥哥,以後也就是一家人了。”
    她怯生生地喚了一聲“阿兄”,他卻隻是淡淡點頭,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移開了。
    從那以後,她總是下意識地避開他。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敢靠近。
    他太冷,太難以接近。
    就像一座終年不化的雪山,遠遠看著便覺得寒意逼人。
    可偏偏,他又無處不在。
    她的功課,她的言行,她結交的朋友,似乎都在他的注視之下。
    有時她會想,他是不是討厭她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妹妹。
    可偶爾,在他看似冷淡的言行背後,她又會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關切。
    “小姐,我們回去嗎?”阿阮輕聲問道。
    林焦焦點點頭,站起身。
    走出水榭時,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江潯離開的方向。
    竹影搖曳,早已不見人影。
    回府的路上,林焦焦一直沉默不語。
    馬車顛簸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更多關於江潯的片段。
    去年冬日,她染了風寒,病得昏昏沉沉。
    醒來時,發現窗前多了一盆開得正盛的臘梅。
    侍女說,是江大人差人送來的。
    還有那次在詩會上,她被幾個世家小姐為難,窘迫得無地自容。
    江潯恰好路過,隻淡淡一句“侯爺尋你”,便將她帶離了那是非之地。
    他從不說什麽溫情的話,行動間卻總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這種若即若離的關切,比直白的示好更讓她心慌。
    “小姐,到了。”小蝶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喚醒。
    林焦焦深吸一口氣,整理好心情,這才下了馬車。
    剛回到自己的院子,便有丫鬟來報:
    “小姐,江大人差人送來了東西。”
    她心頭一跳,強作鎮定地問道:“什麽東西?”
    “是一本馬球會注意事項的手劄,還有......”丫鬟遞上一個錦盒“這個。”
    林焦焦打開錦盒,裏麵是一支白玉簪。玉質溫潤,雕工簡潔,卻自有一番雅致。
    她拿起玉簪,發現下麵還壓著一張字條。上麵是江潯那熟悉的筆跡,剛勁有力:
    “珊瑚豔麗,易招眼。白玉清雅,更宜日常。”
    沒有署名,沒有多餘的話。
    林焦焦捏著字條,指尖微微發顫。
    他這是什麽意思?
    她將白玉簪握在手中,冰涼的觸感漸漸被她的體溫捂熱。
    這支簪子,像極了江潯這個人,表麵冰冷,內裏卻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溫度。
    “小姐,要收起來嗎?”小蝶輕聲問道。
    林焦焦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將白玉簪放回錦盒中。
    “先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