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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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轎在永昌侯府門前停下時,夜已深沉。
府門內外燈火通明,永昌侯林弘和夫人趙氏竟都等在門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與焦急。
王姨娘和林清清垂首站在稍後位置,看不清神色。
林焦焦被小蝶和阿阮小心翼翼地扶下軟轎,腳步還有些虛軟。
她甫一落地,林弘便上前一步,語氣帶著慣常的嚴肅,卻也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聽說馬受驚了?可曾傷到哪裏?”
趙氏也連忙附和,用手帕按了按並無眼淚的眼角:“真是菩薩保佑!焦焦你沒事就好,可把母親擔心壞了!”
林焦焦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麵上卻隻微微屈膝,聲音低弱:
“勞父親、母親掛心,女兒無事,隻是受了些驚嚇,有些乏力。”
“無事便好,快回去歇著吧。”林弘擺了擺手,目光轉向一旁寸步不離的陸昭烈和陪同回來的永嘉郡主、江潯等人,臉上堆起客套的笑容
“多謝陸世子、郡主殿下、江大人對小女的關心和援手,府中略備薄茶,還請……”
“不必了侯爺,”陸昭烈大手一揮,打斷他的話,眼睛還黏在林焦焦身上
“嬌……林小姐受了驚嚇,需要靜養,我們就不打擾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今日之事,我鎮北侯府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王姨娘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
永嘉郡主也打了個哈欠,擺擺手:“是啊是啊,焦焦妹妹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本郡主再來看你。”
江潯隻是對林弘微微頷首,算是告辭,目光最後在林焦焦身上停留一瞬,並未多言,轉身便帶著侍衛離去,玄色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林焦焦在小蝶和阿阮的攙扶下,向著錦繡閣走去。
回到錦繡閣,沐浴更衣,換上幹淨的寢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林焦焦緊繃了一夜的神經才終於鬆懈下來。
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上,她幾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然而,睡眠並不安穩。
夢境光怪陸離,最終定格在前世那場她竭力想要忘卻的噩夢
嗩呐聲聲,吹奏的卻不是喜慶,而是壓抑的嗚咽。
她穿著並不合身的大紅嫁衣,頭頂著沉重的赤金鳳冠,像個被操控的木偶,被喜娘攙扶著,一步步踏進顧家的大門。
沒有新郎迎親,沒有熱鬧的喧嘩,隻有兩側賓客投來的或憐憫、或鄙夷、或看好戲的目光。
“聽說就是她,不知廉恥,深夜私會外男,被撞破了才不得不嫁過來……”
“永昌侯府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顧公子也是倒黴,攤上這麽個……”
竊竊私語如同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她心上。
新房裏,紅燭高燃,卻驅不散滿室的冷寂。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身酒氣的顧晏廷踉蹌著走了進來。
他沒有掀蓋頭,甚至沒有看她一眼,隻是徑直走到桌邊,倒了杯冷茶灌下,然後轉過身,用那種混合著嫌惡與施舍的目光看著她。
“林焦焦,”他聲音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既然你用了那般下作手段非要嫁進來,從今往後,就老老實實待在這院子裏,少出來丟人現眼!”
她死死咬著唇,指甲掐進掌心,嚐到了血腥味。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鬧,一個穿著桃紅色衣裙、容貌嬌媚的女子在兩個丫鬟的簇擁下,竟直接闖進了新房
那女子,正是柳蓮之。
她看也沒看林焦焦,徑直走到顧晏廷身邊,柔弱無骨地靠進他懷裏,聲音嬌滴滴帶著委屈:
“晏廷哥哥,不是說好了今晚來陪蓮兒的嗎?怎麽到這裏來了?”
顧晏廷臉上的冰冷瞬間融化,伸手攬住柳蓮之的腰,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溫柔:
“這就去,這就去。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床上僵硬的林焦焦,冷笑道
“蓮兒放心,你才是我心尖上的人,明日我便稟明母親,抬你為貴妾,斷不會委屈了你。”
“真的嗎?晏廷哥哥你真好!”柳蓮之欣喜地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眼波流轉間,投向林焦焦的目光充滿了得意與挑釁。
那一幕,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剜在她的心口。
新婚之夜,夫君不僅冷言惡語,還當著她的麵,與妾室卿卿我我,甚至許諾抬妾
屈辱、憤怒、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她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隻覺得那滿室的紅,紅得刺眼,紅得……像血。
“不……不要……”
林焦焦猛地從夢中驚醒,彈坐起來,冷汗浸濕了寢衣,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帶來一陣陣窒息的痛感。
她大口喘著氣,眼神空洞地望著黑暗中熟悉的帳頂,前世那種刻骨銘心的屈辱和絕望,仿佛還未散去。
“小姐?您怎麽了?”守夜的小蝶被驚醒,連忙點燃床頭的燈燭,擔憂地湊過來,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滿頭的冷汗,嚇了一跳
“是做噩夢了嗎?”
阿阮也無聲地出現在床邊,清冷的眸中帶著詢問。
林焦焦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沒事……隻是夢魘了。”她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指尖冰涼。
那些前塵往事,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靈魂裏,稍一觸碰,便是鮮血淋漓。
顧晏廷的冷漠,柳蓮之的得意,那些旁觀者的嘲諷,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都過去了,那些傷害過她的人,這一世,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熟悉的、極輕微的叩擊聲。
篤,篤篤。
小蝶和阿阮對視一眼,小蝶臉上露出無奈又了然的神色,低聲道:“小姐,是陸世子……”
林焦焦撫著額角,歎了口氣。這麽晚了,他怎麽又來了?
她示意小蝶去開窗。
支摘窗被輕輕推開,陸昭烈那張帶著急切和擔憂的臉出現在窗外。
他顯然也是匆忙趕來,發絲被夜風吹得有些淩亂,身上還帶著露水的濕氣。
“嬌嬌!你沒事吧?我聽到你這邊有動靜……”他扒著窗沿,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臉上,借著燭光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額間未幹的冷汗,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做噩夢了?是不是今天被嚇到了?”
看著他毫不掩飾的關切,林焦廉心中那因噩夢而翻湧的戾氣稍稍平複了些。
她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陸昭烈卻像是得到了什麽確認,立刻道:“別怕!都是夢!都是假的!”他笨拙地安慰著,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編織粗糙的草蚱蜢,從窗口遞了進來
“喏,給你,我小時候做了噩夢,我娘就給我編這個,說能趕走壞東西,我手藝不好,你將就拿著,擺在枕頭邊兒……”
那草蚱蜢歪歪扭扭,幾條腿長短不一,看起來憨態可掬,又有點可笑。
林焦焦看著那醜醜的草蚱蜢,再看看陸昭烈那副認真又帶著點不好意思的模樣,心頭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輕輕觸動了。
她伸手接過那隻草蚱蜢,指尖感受到草莖粗糙的質感,和他殘留的體溫。她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很輕:“謝謝。”
見她收下,陸昭烈頓時鬆了口氣,臉上綻開一個傻乎乎的笑容:“謝什麽!你沒事就好!”他趴在窗台上,看著她低眉的模樣,燭光在她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顯得格外脆弱動人。
他心跳不由得加快,耳根悄悄泛紅,腦子裏一熱,脫口而出:“嬌嬌,你別怕,以後有我保護你!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這話他說得斬釘截鐵,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赤誠和勇往直前。
林焦焦抬眸看他,對上他那雙亮得驚人的眸子,裏麵清晰地映著她的影子,還有毫不摻假的決心。
她心中微震,一股複雜的暖流緩緩淌過。
她知道他這話是認真的,可前世……前世他最終也沒能護住她。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夜深了,陸世子也回去休息吧。”她輕聲道。
陸昭烈雖然不舍,但也看出她眉宇間的疲憊,連忙點頭:“好,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他依依不舍地鬆開扒著窗沿的手,身影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小蝶關上窗戶,看著林焦廉手中那隻醜醜的草蚱蜢,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阿阮則默默遞上一杯溫水。
林焦焦握著那隻草蚱蜢,冰涼的指尖漸漸回暖。
噩夢帶來的寒意被驅散了些許,但心底那關於前世的陰霾,卻並非一隻草蚱蜢能夠輕易抹去。
顧晏廷,柳蓮之…還有將她推入火坑的人……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而堅定。
